正文 子為雨 — 其六

吴染想起瞬国并没什麽戏班子,瞬王虽然心地好也体恤人民,但他并不爱这些消遣。瞬王就像是这国家虔诚的信徒一样,没日没夜,心里只搁着一个瞬国,其他的一概也顾不着。

吴染看完戏後,感到心里某处感染了点暖意,这种台子上不消数刻就轮回完爱恨嗔痴的消遣,偶尔看一看,倒也能发人点省思,不过这戏主要的目的还是要让人忘却现实的无奈,图得半刻清闲。

她想到稍早孟伏流说过椋国两座城的事,这戏之所以在闹市上演,莫非也和这事有关系吗?思及此,她瞥了一眼酒楼上头,而孟伏流人已不在那里。

如果是斑才的话,不管是普通的屍人还是变异过的屍人,他铁定都不放在眼里。妖魔迥异於屍人,他们存在於这片土地的时间比任何人都还要长,拥有法力,多半不喜现形於世,因此关於它们的传言总是模棱两可。

妖魔因此成了暧昧浑沌的存在。

还好斑才不算穷凶恶极,没有真强迫她接受些什麽契约,顶多就是嘴巴说说,吴染拒绝了没过多久又是条好汉。

吴染感受一下体内动静,平静无声,大概仍在睡。她再将意识拉回现实时,发现街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有个目的地能够前进,不见犹疑。

而她站在原地陡然不晓得该何去何从,迷失了一瞬。

吴染不知不觉就晃回王府,看完戏也不过晌午,乾脆回房练习一下,免得到时实战时一个偏差伤到自己人,那可就不妙。一进府她就发现每个人神色紧张,做起事来简直是拼了命,一块巴掌大的小角落也能来回扫他个十次。

她继续往里面走,穿过主厅到廊上,春风拂面时顺道捎来阵阵宜人香气。吴染盯着不远处的池边凉亭里,发现孟伏流的身影,他身旁一个戴面具的男人站得直挺挺,似乎朝她这望来,後来又转回去。

吴染再向前走一些看见孟伏流对面还有个人,明明是个男人却长得极美,慵懒倚坐栏杆上,银白色的衣摆垂落,远远看去就如同一朵白牡丹开得阑珊。男人眼如寒星,望向孟伏流的时候透有玩味,笑起来更让她有股池中芙渠提早盛开的错觉。

这男人美得无疑足以令同性心动。

「该不会是申无寿想娶回家做媳妇的伶人吧……」吴染喃喃,笑了笑,万一要是孟伏流起了念那申无寿不就没戏唱了?

她不再看向凉亭,那般好的皮相只会祸国殃民,多看亦无益。吴染走向与亭子相反的路,回到房间休息。

孟伏流盯着面前笑靥如花的男人,一语不发。

「方才那是生面孔呢,成涛。」男人貌似不经意的开口,「然而你到现在却还没向孤提起?」

孟伏流看久了嫌难受,索性歛眸,「恕臣粗心,臣认为这小事不足以向殿下一提。」

椋王闻言,俯首仍笑,「不打紧。只是孤讶异,成涛向来不喜添置太多人力,甚至连侍卫也屈指可数……据孤所悉,这几年来你只留了申侍卫一人在旁,没有再徵任何人进府。」椋王指尖抚上玉制酒杯,缓缓来回摩娑,「这次却突然请了个人回来,稀奇。」

孟伏流动了动手指,仍是没有回覆。

「……好酒,可惜成涛你不胜酒力,浪费这些琼浆玉露。」椋王又替自己倒了几杯饮尽,喝到後来开了怀,眼中笑意愈渐放肆,灼灼烧向孟伏流冰凉的眼。

「殿下,当心喝多了回去又惹皇后娘娘叨念。」

椋王闷笑几声,倒着杯伸舌接住滑落的酒液,舔过双唇,「唉,孤总算知道你为何不再续弦,怕是让这些女人家闹得无法清闲。」

孟伏流微微扯起嘴角,算是笑。

「说到王妃,孤念起一件事。」

「什麽事,殿下?」

椋王凑近孟伏流,低声道,「王妃还未辞世前,你教导过孤的一句──『有舍才有得』。孤想这句话,也许能够作为孤的答案,好让成涛明白新角负伤的几个将领该如何处置。」

孟伏流听见这话顿时浑身僵硬,转动浅青的眼珠子瞪视椋王,但很快他便恢复冷静,压着嗓子回覆。

「臣……明白。」

椋王托腮望着池面,微风恰好掀起一阵涟漪,他扬起嘴角,「明白就好。成涛,你这园子花栽得太少了,改日请些师傅带些莲花过来,可好?要是等夏季一到,这池上就会满满的都是莲花……」

孟伏流没什麽表情,淡淡道,「殿下要是喜欢莲,不如直接请师傅再进宫植个几株吧。洵王府这池子不大,栽得多了只怕到时没一朵能开,坏了景致。」

「嗯,也是。」椋王斟杯酒,盯着弹跳於池争着要饲料吃的锦鲤漫不经心道。

也许他太过宠溺这个外甥,才让他变成这副模样。

孟伏流眼神扫过开口说要回宫的椋王,在心里暗想。他送他到侧门,目送那顶轿子离开,忍不住沉沉吐出口气,浓眉紧皱。申无寿已拿下面具,脸上带有担忧,孟伏流朝他微微一笑。

「辛苦你了,站了这般久。」

申无寿忍不住笑,「王爷,哪有主子跟属下说这种话的,要是让殿下听到他铁定要整治我的。」他随之换了副神色,低落忧愁,「王爷,张歧峰被屍人给咬了,卧床已经好些日子却不见起色,是不是真要像皇上说的,给他一个了断?」

「恐怕也只能这样。」

孟伏流紧抿住唇,想起椋王聂九融不带感情的眼神,心里顿时复杂起来。这外甥小时候黏他黏得紧,乖巧伶俐,他是担心他让朝中几个想趁虚而入的大臣蒙蔽眼,这才对他施以「明君不能为情左右,定要为国权衡利弊」的教育。

九融对他的称呼从舅舅变为成涛後,他也成为一个百姓爱戴、臣子敬畏的君王,孟伏流顿时明白,在聂九融的心里他已是棋子之一。这是君臣之间最佳的相处之道,同时也是孟伏流的宿命,而他从胞姊手中接过外甥的时候,老早就有这样的想法了。

他会为聂九融鞠躬尽瘁,死而後已。

「王爷?」申无寿的轻唤让孟伏流回过神。

他眨眨眼,「刚刚说到哪了?」

「回王爷,我们刚才说到了张歧峰那事……」

孟伏流定神,而後朝申无寿下令,「你等等就捎信过去给温谅,要他尽速了结张歧峰,还有,这事要他别太声张,免得人心惶惶。」

申无寿抱拳,「属下遵命。」

接着二话不说便退下离开,留孟伏流一个人怔望池里乍露尖角的白荷发楞,接着才喊人过来收拾,准备到书房练字。

书房里下人早点好了香,听他的话没有再点那驱虫用的香粉,孟伏流吸口气,还是闻不出这里头有些什麽,坐在桌前磨起墨,一边思考起吴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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