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起眼,站在房间里感受置身於黑暗的宁静。府里人应该都睡下了,只剩风微微擦过树间发出的声音。
吴染折腾这麽些日子,总算是有块属於自己的天地能够清静,她关上门脱下外衣,窝在床的一边睁眼发楞。她眼皮沉重,合了下,再睁开时,一袭白衣的斑才已站在床边,尾巴有一搭没一搭的摇曳。
吴染扯着他衣服上缀有红流苏的坠饰玩,闭眼慵懒道,「……闷慌你啦?」
斑才蹲下身,抚过她的眉,温声说,「你睡,我出去晃一圈。」
「嗯,别太晚回来。」
斑才笑了笑,嫌她婆妈。「知道。」
吴染手里抓着的流苏霎时不见踪影,她将眼皮撑开条缝看,斑才早走了。她呼出口气翻过身盖上被子,心想现在才是真正清静。
翌日清晨吴染眼睛睁也没睁开,就被洵王传过去。她眯着眼穿好衣服,跟随在外等候的申无寿蹒跚走去,走到一半甚至停下脚步原地又偷睡了会儿,被斑才给猛戳记眼窝,才精神为之一振的跟上申无寿。
「说实话,我到现在连王爷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呢。」半路上吴染愁眉苦脸的说,「要是我当面问他应该会很失礼吧。」
申无寿惊讶得眼珠子险些要瞪出来,「你这家伙──虽然说山中无日月,但连未来主子是何许人也不清楚就涉雾而来,这也实在是太难以置信……」
吴染乾笑几声,之後申无寿选择以极快速的方式解说洵王这个人,免得到时她出糗,说不定还会殃及申无寿。
洵王姓孟名伏流,字成涛,是当今椋王的亲舅。祖父孟振原为开国元老之一,父亲孟填宇是颇负盛名的沙场名将,而孟伏流也不负众望,弱冠之年方从戎便屡次告捷。直到外甥即帝位,孟伏流释出手中兵权当个琅琊王爷,决定全心辅佐椋王。
椋王即位如今也已过六年。
吴染不禁想起,自己也是在六年前拜了师尊,从此认命守在漠令山上,同他不问世事。
申无染叹口气,「屍人也是在这几年才慢慢多起来,以前老是从书上跟人口中听到这鬼玩意,没想到现在竟活生生出现眼前,以後就算再有多荒唐的事也不足为奇。」申无寿後来停了下,语有好奇,「我倒是没什麽听说瞬国有什麽消息,你应该没什麽见过吧?」
吴染沉思,「是没有,不过三年不见一个。瞬国天寒地冻,屍人就算再怎们不怕冷,但肌肉和骨头铁定撑不过几日就会冻结,脆弱得只要用力点就会碎了。」
「难不成是它们看中椋国得天独厚的天气,选到这里撒野吗……搞不好以後就这麽定居,那该怎麽办才好。」
吴染总算明白怎麽崔胜雪不想要回他话了。
趁着申无寿胡言乱语之际,两人已走到孟伏流房门前。房门微敞,能看见孟伏流已在做朝辰准备,身穿一席黑底绣银的官服,从腰下由简至繁延伸出成对的狻猊,昂首而立,栩栩如生。男人正对镜整理一头长发,吴染纳闷怎麽他没找丫环来帮手。
「王爷,属下将人带到了。」申无寿一个抱拳。
孟伏流朝外头看一眼,「先下去准备,等等你还得和本王一起走。」孟伏流一头长发略卷,披覆肩上,几绺落在眉间掩住脸,显得眸色更是清浅。吴染突然发觉这颜色起先看着挺吓人的,看久了,竟也赏心悦目起来,好似两颗光彩夺目的琉璃珠。
吴染等申无寿走了,上前也抱拳行礼,「属下吴染见过王爷。」
「吴染,昨日本王念你劳累奔波,没好好向你说清楚,现在正好让你明白你这趟过来所为何事。」
孟伏流梳好一头浓密的发,开始紮起辫子来。吴染看得津津有味,她这还是第一次见男人自己梳发,别有一番风味。
「椋国近几年因为屍人层出不穷的事,闹得不得安宁。起初屍人的确就是同字面上的那样,行屍走肉,除了不怕疼也不用呼吸,其余就和平常人一样,没了头颅就能安分长眠……但这一两年来,渐渐不再是这麽一回事。」
孟伏流声音低沉,说起话来语调不起波澜,就算说到了转折,脸上也没什麽太大动静。这个人还真是沉着,哪天就算雷劈在眼前,他恐怕眼皮一眨也不会眨。
吴染静候下文,但还是耐不住好奇,轻声问:「王爷,是不是屍人起了变化?」
孟伏流侧头,一手俐落扭起发,「是。」他拿起搁在旁的簪子,眼略朝门外的吴染望去,「它们不再单纯任凭宰割,速度快了,有些也懂得反击。它们变得难以应付,昨日洪平涛一夥人回来是要向我回报其他城都的情况,而结果并不乐观。」
吴染只是想着崔胜雪昨日饭席间一句「倒胃口」,还有临去前三人凝重的面色,心头忍不住一宕。
「王爷是不是因为已经快要制不住它们了,这才来漠令山来找师尊?」
「……是。」
孟伏流没再多说,垂首咬住簪子将发扭成髻,一个反手将簪子插进去,转身走出房外。吴染跟在後头,盯着男人颈後没收乾净的发丝,想起成天嚷嚷要自己过去帮忙紮发的师尊,忍不住笑了起来,於是开口。
「王爷你说得这般不情愿,想必又是师尊让你为难了吧?」
孟伏流猝然止住脚步,吴染差点一头撞上,连忙退後几步抬头仰望高大的男人。只见他嘴角有笑,却仍像万年寒冰中一抹无济於事的裂痕,眼神还是露出冷意。後来吴染想想,这大概是因为那眸色淡得太不近人情了。
两人已走到廊上分歧,孟伏流停下脚步,「你等等过去找苏帐房拿点银子,到街上熟悉熟悉。衣服晚些时候我会请裁缝过来替你丈量,就先不用买。还有,记得,小心街上多得是扒手,别掉以轻心。」男人伸手替她戴上帽兜,人就走了。
孟伏流面貌虽冷,语里却有温情。吴染愣愣摸着帽沿,不知不觉绽出点笑容来,和匆忙擦身而过的申无寿道别後,在他的指引下找到苏帐房。吴染领过钱囊道谢再三後,便离开王府。
吴染跟师尊节俭惯了,不太爱花钱。她也只是听孟伏流的话过去领来钱,但论到该怎麽使用这笔钱,却也是一筹莫展,她於是将钱囊牢牢系在腰上,决定先逛再说。
王府挨着的街上走到尽头,拐个弯就是闹市。吴染兴致高昂,不管看到什麽都要凑个热闹探头探脑,等人散了她也跟着散,一路上下来没花到半枚碎银。後来逛得饿了,才买些烧饼边走边吃,大概是胃口被炸得香脆的芝麻诱得开了,吴染沿路又买堆吃的,没有血色的脸给美食蒸得泛起点红润来。
她想到师尊爱吃烧饼,要是能给他带上几个就好了。不过这次来椋国,何时能够再见到他老人家也是未有归期。吴染这麽一想,就觉得腿有些沉重,平时觉得师尊那些烦人无理的地方,她竟开始怀念起来。
这个时候师尊不晓得起身了没有。吴染用手抹嘴,就在此刻,热闹的鼎沸人声在街尾炸开来,一路朝她接近。吴染慢慢给人群挤得前进不了,只得跌跌撞撞的给人潮带着走。
「看戏啦、看戏啦!瑶城的戏班今儿个要在外头搭棚子演出啦!」一个小贩把手圈在嘴边呐喊。
往人们涌去的方向看,不远处已经搭起戏棚来。吴染连忙塞完手里几个枣泥丸子,跟着旁边的小姑娘奋力往前挤,总算是抢到一个视野好的位子。她听身边的人聊天,聊到这从瑶城过来的戏班子受了椋王邀约,特地选在城中央露天演出。
「椋王平时召来他们,不都是只让瑶城戏班在皇宫里演的吗?」
「谁知道,说不定这次椋王改变主意了。」
吴染朝那两人看一眼,正好瞥见两人後方一处酒楼上方坐着孟伏流。她讶异了下,想说这时候他不是该在皇宫里吗?从她这里瞧不太清楚,但他似乎不是一个人,孟伏流身边的位子还坐着一个,只能看见一只裹在白袖里的手持着酒杯,伸出栏杆外轻晃。
原来王爷也会偷懒吗?吴染偷笑一下,视线移回棚子,一个身穿红衣的小旦已出场唱起来,嗓音清亮如溪泉漱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