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目的颜色是黑色的。
发色、眸色、身上纯黑的制服、黯淡的皮鞋尖、肘间深色的结痂,还有他不苟言笑的面庞,明明给人的感觉过於沉重,而且锐利,可是彩见想起他从树自杀似的跳下来时,一瞬间这个人却变得近乎透明。
好像他活着与不活着没有差别。
彩见为这突如其来的想法感到很不舒服,究竟是不是因为他和过去有所瓜葛,她无从而知,可是她的确是过於在乎他。彩见端坐在书桌前复习用萤光笔画上的重点,她托着腮,思绪却逐渐远离。
隔天她和成濑到教室时,发现斑目已在等着。她讶异睁大眼睛,眼神游移间留意到从四面八方传来的眼色,看好戏的、好奇的、嫉妒的(那多半是由於身边的成濑吧),各形各色,使得彩见不受控制,一股怒气油然而生,狠狠瞪向面容平静的斑目。
「啊,彩见。」井上从窗户探出头,「他等你很久了。」
成濑在一旁静静的,忽然说声,「……我先去回去上课。」
尽管他的声音如同一根紧绷的弦,彩见却只来得及瞥他一眼,她的心思已全数被眼前这令她难堪的场面牵引。
彩见即使胃里痉挛着,脸上仍保持心平气和,她回头跟挤在窗户和门边的其他人说:「别光是看热闹,等等要考试吧,不温习吗?」一边试图不着痕迹扯紧斑目的衣角,将他带往办公室。
彩见走着走着,体内的力气似乎渐渐被抽乾。她是第一次遇见斑目这样的人,明明温热拥有人一样的形体,可是他说的话和做的事,从来不在她的预测范围之内。
「……我真的开始讨厌你了。」
斑目愣了愣,彩见感到手中有挣扎的力道,那是他努力想把衣服从她手中抽开,彩见不想和他在走廊上拉拉扯扯,就随他的意,可是这麽一放她突然记起少年从树上直线坠落的模样,想和世界断得一乾二净一样,她於是又慌张地捉住他的衣服。
斑目迟疑了下,没有再继续动作,他放下手,垂着眼睫,一时像歇息的兽。
「……我昨天接到木原老师的电话。」他扯开嗓音时有些沙哑,「她说今天开始我可以转到她班上,跟你同班。」
木原想必和主任花了很多时间讨论如何处理他的问题,将他安插到自己班上就近监视,或许是不错的方法。他招惹的麻烦太多了,彷佛从未尝过苦痛的滋味,老往危险的地方走,就好像这世界少了他也无妨。
彩见不受控制的胡思乱想,镜片後的眼睛直直望进他隐藏在浏海之下的眼,手仍紧揪住斑目的衣角。
他转开眼眸,充满罪恶感地,「我并不是故意要让你不开心。」
「我知道,但我害怕这样的你。你一点也不担心别人的看法。」彩见声音微弱,字句仅在唇齿摩娑细碎的音节。
斑目一定是听到了,从嘴里冒出不知所措「啊」的一声。
「总是恣意妄为,不受管教,无论是谁都会害怕这样的人吧。」彩见放开他的制服,屈起手指把从鼻梁滑下的镜框推回,「如果不学会融入群体之中,以後会很难生存,因为人不喜欢与众不同的人。」
「为什麽?」他问得理所当然。
彩见眯起眼苦思,後来放弃似的摇摇头,「我不知道。」
斑目嘴唇微张,一脸疑惑,她觉得他这样还满可爱的,随後立即为这样的想法百思不解。一下视斑目为心底的一根刺,一下又认为他还满顺眼的,摇摆不定的思绪让她紧抿住唇,转身头也不回的向教室走去。
因为她清楚斑目一定会跟上。
班上果然为突然其来的转班生沸腾了一阵子,木原特意花上一点时间解释,有些人不以为然,例如景子;有些人则是马上就交头接耳,抽回身子後,脸上若无其事,但眼神已经不自觉飘往从台上走向座位的斑目。
彩见吐口气,捂着脸颊胡乱用铅笔在笔记本上涂鸦,坐在她身後的井上点点她肩膀。
「干麻?」
「看样子谣言并不全然是假的。」井上悄声说。
彩见看着斑目走到窗边的位子坐下,侧过头问井上,「什麽谣言,我怎麽没听过?」
「斑目的爸爸求校长让他儿子转来我们班啊。」
「为什麽他要转来我们班?」
「这我也不清楚,我是听说的。」井上嘀咕,「可是也有人说是木原先求斑目他爸爸,他才答应让自己儿子转过来。斑目这个人早就是烫手山芋,估计之前那班导也迫不及待可以让他离开吧。」
彩见想起斑目的父亲,心情一宕。
「不过……」井上语气略感困惑,「怎麽感觉斑目跟木原关系特别好呢?」
彩见笑了笑,「还是先专心上课吧,金田一。」
把注意力放回到黑板上,准备要抄下木原的板书时,彩见发现自己在笔记上的涂鸦,看起来像是一只黑色的狮子,睁着黑暗里也荧荧发光的眼,注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