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曾经说过,人的第一印象非常准确。彩见深信不疑,所以她对於面前这个笑得友善,甚至连眼睛也眯成新月的男人带点防备。她不知道为什麽会面结束後,斑目的父亲会在放学时等候她。
这不寻常。
彩见有礼地向他行礼,「您好。」身後人来人往,放学的人潮匆匆朝校门口拥去,彩见没有正视斑目父亲的眼神,而是稍微降低视线,落在他的鼻梁上。
他们父子俩的轮廓如出一辙的锐利,血缘关系真是惊人。
「虹……岛同学,对吧?」男人声音浑厚,因此在念她名字时的停顿相当明显,形成断层。
「是。请问有什麽事情吗?」
「我想代替我儿子,向你说声抱歉。」斑目父亲才说完就弯下了腰,动作一板一眼。他很快又抬起头,「咲他造成这样的困扰已经不是第一次,是我管教不周。无论如何希望你别过於在意,我答应你,等我回去後,我会好好处罚他的。」
彩见握紧书包背带,勉强振作脸上的表情。她见到长辈致歉已吃了不小的惊,但更令她心脏抽紧的却是男人说出处罚时,一瞬间冰冷的语调。
宛如将自己从这世界抽离,斑目的眼神死板。
『我啊,从小到大受伤,习惯了。』
『不是喔,以前的伤都是我爸爸留下的。』
彩见的喉头紧缩,紧揪住裙摆想装得若无其事,然而随着斑目说过的话原子弹似炸开在脑海,她得要选择将手指甲陷进掌肉中才能开口说话──她喘不过气。
「伯父,他做的事并不是不可原谅,他没有伤害到我,而且我相信他个性善良,就是,调皮了些。」
彩见不愿让声音出现丝毫颤抖,因此用力看着笑容如同浮萍不牢靠的男人。
「所以,请您不要太苛责他。」
而她不知道男人的眼里可以看见什麽情绪,他对她来说过於成熟,他历经风霜,懂得许多她仍未知的手腕以及处事方式。他听见她的话没有什麽反应,只是笑得把眼睛眯得更细。
「虹岛同学这麽善解人意,令堂一定相当引你为傲吧?」
「不……不敢当。」
彩见想,从其他人的角度看来,他们一定就像是相谈甚欢似的。他们连起疑的心也无,甚至连关切的意愿也无。
「可是,」斑目的父亲话锋一转,「我相信令堂一定会同意,干涉别人的家务事对即使是对像你这样的孩子而言,也不够恰当。」
他的话鞭过彩见的脸颊,使她面红耳赤,「对不起,斑目先生,但我不是要干涉──」
「虽然很感谢你这麽喜欢咲,但应该要拔的坏杂草还是要该根除,否则我为他取这名字,似乎也没什麽意义了。嗯?」
斑目父亲眼眸朝她眼里一瞥,彩见得要拼命才能忍住蚂蚁爬上身体的感觉,不错开视线。
「啊,我耽搁你太多时间了,你太晚回去不好,我想令堂应该会担心吧。我就先告辞了,虹岛同学。」
「不会,路上小心。」彩见控制脸部肌肉做出抬起嘴角的动作,它们在男人彬彬有礼的口吻下几乎僵硬。
男人与他擦肩而过时遇到走廊边等候的成濑,离开时颌首,成濑笑着回礼,这才放心走到脸色惨白的彩见身边。成濑果然眼尖留意到她发白的嘴唇,焦急问她「还好吗」。
可是彩见不想和他分享这个秘密,关於斑目伤痕累累的原因,她得到提示,却不愿意和成濑一起抽丝剥茧。
成濑将书包随手勾着,见到彩见脸色紧绷,又朝後头斑目父亲离去的方向望了一眼。他露出点苦思的神情,试探性的问,「他爸爸?」
彩见先是没回答。
「该不会,是特地找你说话的?」成濑讶异撑高眼皮。
她面色凝重,心情仍未平复,看了他一眼。
「以後,绝对,别成为笑里藏刀的大人。」彩见吐出这麽一句,就和成濑踏上归途。而斑目回家以後会受到怎麽样的对待,已经不是她可以想像的,最後她也只能接触到他浑身斑驳的伤疤,却无法体会它们爬在他身上的痛楚。
就如同斑目不会明白他代表友好的亲近,仅能令她不断记起骨头「啪擦」的断裂声,是那麽清脆。
成濑骑车载她回家,他们跳上车时已是黄昏,疲倦的鸟儿都归巢了,学生们也是。体育场还能听见棒球部留下体训的呼喊声,一、二、一、二,彩见站在成濑自行车後望了他们一眼,接着转过头去。
「我说,你要是不开心,我们就先别回家吧。」成濑提议的声音散落在风中,稀疏无比。
彩见看着他的头顶,「我不像你是惯犯,成天和学姊们一起出游还可以跟伯母说是补习。」
成濑不满地噘起嘴,低声抱怨,「什麽嘛,我又不是三天两头就这样,大部分的时候我还是和你乖乖回家……当然,我偶尔也去补习班报到一下。」
他就是这样自由惯了,连他母亲都拿他没有办法,彩见比较起两家父母管教的方式其实相当相似,但是教育成果却如她与成濑这般两极。结果她拗不过成濑坚持,两个人去附近的电影院休息一下,临进场前她打封简讯给妈妈说「我会和成濑看场电影,晚点回去」,才按发送,就被迫不及待的成濑拉进去。
即使观众们在某些桥段捧场地给予爆笑声,彩见却在想斑目从树上跳下的时,循着重力规则落下的姿态,为什麽可以这麽轻巧,而没发出任何声音。
就好像,他并不存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