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濑。」
「什麽?」
「你是故意的吧?」
彩见和成濑走在上学路上,早晨空气清新,晨曦下的绿叶与蜷伏红砖墙上睡着的猫,带有一日初始的憨态。彩见却心事重重,成濑听见她说的话,笑得意味深长,她气不过,加快脚步把成濑抛在脑後。
成濑措手不及,「喂,你这是--犯规!」说着也追赶起来,长手长脚的,没两三下就追上彩见。见状她跑得更加卖力,存心就是要甩掉成濑,百褶裙随着风飘动,像鸟儿尾翎。
其他同要上学的学生看着两人一前一後,活像要拼得你死我活的宿敌,一个追过去,另外一个马上不服输地加速追过,如此一来一回,进去校门两人气喘如牛,丑态还被早上担任纠察的老师取笑。
成濑两手撑在膝上粗喘,「你……呼……太夸张了……呼……还要不要上课啊……」他叉腰,仰头贪婪地吸着气。
彩见面无表情,擦掉脸上的汗,胸前的起伏剧烈,身子站得笔直。
「你不和我说清楚斑目咲的事,今天我也这样回去。」她说,阴险地微扬起嘴角。
「咦咦?」成濑犹如晴天霹雳,「彩见、彩见,别这样嘛。」高大的身子往彩见身上黏去,她只嫌弃地推开成濑好看的脸蛋,迳自走去上课。
和成濑之间的关系使彩见自己也困惑起来,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挨的那方完全不觉得厌烦。
进教室她遇见景子正在清黑板,可能想到跑步测验那天,她露出「对不起」的嘴型,彩见也不计较,友好地笑了笑,书包放到位子上就去拿打扫用具。
「看到了、看到了。」座号连在一起平时和她关系很好的井上拉开门,劈头就朝彩见笑着说。因为五官给人感觉相当温和,说什麽大家都不会太过在意,个性好的缘故,在班上也有挺不错的人气。
彩见刚跑完步,全身黏呼呼的,但还耐着性子回他,「看到什麽?」
「你和信乃一起跑到学校。」井上蓄着清爽的短发,特别符合现今社会对於爽朗少年的形象,露齿一笑,「非常的甜蜜。」
彩见没好气地嗤笑,「走开走开,我要出去扫走廊。」伸手推开井上,她眉微蹙,表情淡漠起来,刚才烫得要烧起来的身子只出去站一下,没多久就凉下来,她手摸上脖子,分开时黏腻的触感直教她眉头紧锁。
午休时候彩见一个人溜到焚化炉附近的草皮,这里成濑找不到,但也因为离教室有段距离,平常也很少来。今天是迫不得已,从昨天晚上开始心情特别烦闷,早上看到成濑也一肚子气。彩见把外套带出来,找个好位置躺下,这时的阳光虽然强烈,不过挑到的地方种有一棵枝荫茂密的树,所以无伤大雅。
隔着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树叶,顶上的天空显得特别渺小,蓝也蓝得不乾脆。她合上眼睛,白天的光线还是难以入睡,所以只好闭眼假寐,眼前一片黑,听觉也变得较平时敏感上许多,似乎有人踩着树枝发出「趴擦」声--
彩见敏锐地睁开眼,搜寻声源处,四周并没有人影,但她的确是听见了。
「吵到你了?」上头出现一支没有感情的男性嗓音。
风恰好吹过来,让那声音有些不清晰,斑驳风化似的。
彩见往上瞧,这一眼使她心脏又差点停了,见过几次面的少年一点危险也不顾,蹲坐粗壮的树枝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眼睛也同样观察着她。
「你不怕摔下来吗?」彩见惊诧地问。生平头一次看人爬上树坐着,还以岌岌可危的姿势,她忍不住担忧起来。
少年眼睛往下一瞥,「不会。」
到底是说「不会掉下去」还是「这种高度不会痛」,模棱两可的两字令彩见思索起来。
「可是……」少年立起身,俯视着草皮,「好像快断了……」
彩见困惑地向上仰,随着少年话音落下,空气里响起丝绸濒临断裂临界点的声音,黏稠缓慢,接着是巨大「啪」地一声,尖锐且乾脆。
糟糕。
她坐在原地没有移动,并不是来不及反应,而是犹豫要不要接住少年,虽然很可笑,不过正当她左右为难,树枝断了,少年也像倒落的玻璃杯向下坠落,却没发出什麽惊呼声。彩见愣愣看着少年修长的躯体在空气中伸展,也不过一瞬之间,少年便在空中调整好姿势,落地时,居然什麽声音都没发出。
「啊。」少年向後一倒,一屁股坐在草地,「差点。」他轻描淡写,彷佛事不关己。
彩见目睹整个惊险过程,倏地怒从中来,扑过去揪住少年的领子,对方没有惊慌失措反抗,只是纳闷看着她想做什麽。
「你在拿生命开玩笑吗?」彩见声线阴沉,表情冰冷,「你不知道那一跌下来,後果可能会多严重。如果今天你摔到脑袋还是脊椎,这要谁负责,学校吗?还是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的你?」
少年漆黑的眸子未见怒色,只是平板倒映眼前所有的人与物,「我没事。」
「我当然知道!」彩见哭笑不得地吼。
「……这高度对我来说没问题。」少年移开视线,仍维持被彩见抓着领子的姿势,「因为我从小就习惯了,每次我爸要打我,我都会爬到我房间外面那棵树上躲好。」
彩见一愣。
「你房间多高?」
「三楼。」
这家伙是猴子投胎吗?
彩见浑身无力,也没有计较的兴致,放开少年的领子,应付地塘塞歉意,「……失态了,抱歉。」她叹口气,扶正因为激动而滑下鼻梁的眼镜。
少年呆掉似地看着她,然後笑起来,如同孩子一样真诚的笑靥,与趋於成熟的长相非常冲突,彩见移不开目光,後来不自在地躲闪开来。
「啊啊,对了。」少年想到什麽似地喊着。
彩见已经悻悻然别开头,骂起像个笨蛋发火的自己,明明平常自制力还不错,遇到愚蠢的事能够忍住不嘲讽一番,并且笑着说谎。
「手!」
少年献宝一般把手臂举高在彩见鼻下,她皱眉瞪了没分寸的少年一眼,抓着他的手臂扯远一点,掌下的触感结实柔韧。
「手怎样?」这麽咕哝问着,她随手翻转,发现上次的伤口上头贴着纱布。
「我有听你的话。」
彩见出神盯着郑重其事压低声音的少年,心头燃起一股怪异的感觉,她苦笑了下,放开少年的手。
「你真奇怪。」彩见没有睡觉的心思,打算离开这里,少年眼神跟着她起身的动作变得稍嫌惶惑,像要挽留,但她刻意忽略,只是还是按捺不住回头问愣坐的少年,「你的名字?」
少年回答的时候时机并不巧,上课钟声响起,但彩见专心盯着他的嘴型,像是「佐季(Saki)」,她於是联想到一个在意的名字,不过少年和拥有女性化涵义的名字着实搭不起来,但可能性也不是零。她想起那封信里认真却难看的字迹,於是确认地问,「姓呢?」
「斑目;斑目咲。」
他盘坐在原地,笑得极为灿烂,冲淡彩见记忆中他猛兽一般,蓄势待发的冷酷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