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厅後飘来细碎的菜香,隐隐可听见水声哗啦。厨房内,後门半敞,叶知秋坐在门旁的凳子上,一旁搁着自门外提入的水,持瓢舀起一瓢瓢水,冲泼在晚餐所用的碗盘上。随後便拿起抹布一一清洁洗涤。
然她执着碗盘与擦布的手,却无法抑止地轻颤。杯盘轻轻碰撞出细微且清脆的声响,在带点雪意的夜里如一曲银铃之歌。
那日晚上无意听得的话让她止不住心底的惶恐蔓延。
『岚皋解禁?岚皋为何而封城你我都很清楚,一日不抓到凶手,岚皋城一日不会解禁。若依你,不如我投官府去还快些。』
是那日初星在房中因激动而稍微大声了些的话语,一字不漏地听入她的耳里。伴随而来的事实让她狠狠一惊──
初星便是杀了王侯的凶手。
彼时,她吓得差些把托盘上的晚膳都落到地上去。无法接受这突然的震惊消息。
她惊惧、害怕,但却丝毫没有想过去告发初星。若真要说,若非初星杀害了王侯,此刻的自己恐又是被捉回那深宅大院里,悲惨度日。
然而,虽是如此,想到初星曾那样不着痕迹地便终结了一条人命,叶知秋就不禁恐惧得指尖猛颤。
甚至……那样俐落的手法极有可能是来自於数条人命、数十条人命的经验积累。
思及此,叶知秋便双腿发麻。自小,她便不曾伤害过任何动物,更遑论是人。面对初星这般连杀人也毫不在意、面不改色的人,她怎能不胆战心惊。更何况,这几日的相处下来,她明显感受到初星对自己的敌意。
叶知秋回想起那日初星伤体未癒,却仍能那样有力地揪着自己的手、质问自己。若非自己坚定地为自己辩解、又有穆桓的及时出现,自己现在又会如何?
她一回想起,就好似跌入了自己恐惧所织就的无底洞。原本只是觉得初星冷漠得吓人,难以亲近,然在得知初星不仅是冷漠、更冷血得不把人命放在眼里时,原先的敬而远之开始转化而成一种恐惧,让她在这个屋檐下,竟不敢接近初星。
蓦地,背後传来木门的声响,将沉浸在自己思绪中而毫无防备的叶知秋惊了好大一跳。
「娘,怎也不出点声。」她受惊吓似地表情一僵,不甚自在地朝甫进厨房的苏氏说道。
「秋儿,你脸色为何这麽苍白?身上不舒服麽?」苏氏走近叶知秋身旁,端详着她的面容。
「……没事,只是给风吹冻了。」叶知秋不自在地瞥了一眼门外,敛下眼眸又继续手下的工作。
「既然风冻,怎不把门关起来?」苏氏伸手便要去推阖木门,叶知秋赶紧按住苏氏的手,说道:「也洗得差不多了,我这就把这污水倒去。」随即叶知秋从坐着的小凳上站起,将装着水的木桶提出门外,倾倒在一旁的草丛里。而後将木桶搁在一旁,回到厨房将後门闩上。
苏氏看着自己的女儿提着木桶的样子那样娇弱,不禁微微鼻酸。「秋儿,爹娘无富无贵,没能让你过上些好日子……唯一能做的,仅是寻个稍有积铢的家庭,让你嫁了,可以少点操劳,才不可惜了生得这般漂亮的一双手。」
苏氏抓住叶知秋细嫩的双手,仔细摩娑。
「娘,秋儿一点也不苦的。」叶知秋不舍她娘这般自责,遂反握住苏氏的手,出言安抚。
「秋儿,娘知道不该再这般问,但……娘还是希望知道秋儿对少主的感觉。若秋儿当真喜欢少主,无论如何娘也要顺一回你的心意……」
「娘,不是那样的,秋儿对少主并无非分之想。」叶知秋衔着下唇,摇了摇头。却在同时她心底暗自讶异,自己竟在不知何时已然厘清自己的感受。先前几次被父母问及,她都只能抱着茫然的心,无法置其可否。
究竟是从何时开始,涉世未深的自己竟已区分得出这些情感的细微差别了呢?
忽地,厨房的木门被咿呀推开一缝。突兀地打断了叶知秋的思绪。
「果然在这。」瞧见苏氏与叶知秋,穆桓将门推开,一脸笑意吟吟地向着苏氏说道,「外头有个小男孩,一脸害怕似地站在门外,问他有什事也不答,只说要找苏大娘你。」
「啊,一定是小虎帮他娘抓药来了。」苏氏思索了会,推测口吻地喃道。「必定是看穆公子面生所以害怕了,小孩就是这样,穆公子请别介意啊。」
「怎会。」穆桓毫不在意般地轻轻一笑。
「那我先过去了,厨房称不上乾净,穆公子也快些离开吧,不然可要脏了穆公子你一身衣裳。」苏氏在经过穆桓身边离开厨房时笑着说了句,随即便向前厅走去了。
苏氏越行越远的脚步声,似是提醒了叶知秋在这空间之中只余下她与穆桓二人。察觉到这个事实,叶知秋登时觉得心口狠狠跳了一下,她赶紧低下头去,把那叠刚洗涤完毕的碗盘一个个平放在木桌上晾乾。
「叶姑娘。」
叶知秋听得穆桓以他富有磁性的声音唤了自己一声,心口突突的跳动越来越明显。
「穆公子有什麽事麽?」叶知秋深深吸了口气,抬起头,试图以平稳的声音问他。
只见穆桓伸手自胸前衣襟掏出一物,「这帕,叶姑娘的吧?方才在前厅拾到的。」
穆桓看着帕子上头,绣着几朵碎花,这样的图式应属於年轻的姑娘,又绝非可能是初星的,於是便拿来归还。
叶知秋愣了一会,仔细往穆桓手上一瞧,那帕果真是自己的,想必是方才掉了。赶紧伸出手接过穆桓手上的花帕,然指尖却轻轻摩娑过穆桓执帕的手,惹得她心头又是猛地一跳。
看着眼前面上带着淡淡笑意的男子,叶知秋突然思至一事。
关於自己无意间窥听到之事,该不该告诉他呢?或者其实他已然知道了、并且可以给予一个足以安抚自己的解释呢?
「穆公子,我……」然叶知秋甫开口,喉头却像哽住似地发不出声音。
「怎麽了?」穆桓温柔地看着面上浮现些许犹豫之色、欲言又止的叶知秋。
说呢,还是不说?
「是这样的……」叶知秋咬了咬牙,明知自己这样是多管了闲事,还是决定将埋藏在心里那份忧惧诉出。「那天知秋无意听见……」
在细听叶知秋叙述的过程中,穆桓不断地产生疑问与讶异,一双朗朗的剑眉微拧。
「初星……便是凶手?!」穆桓虽然早知初星并非一般女子,却也为了叶知秋所叙述的那些惊心动魄的情节而震撼。
「穆、穆公子,请你千万别往官府告发,我虽惧怕,但初星姑娘杀人此举实是帮助了知秋,知秋再如何都不能陷害初星姑娘。」叶知秋见穆桓讶异神色,赶紧拉住他衣袖一角,向他表明自己的意思。
穆桓瞥了一眼叶知秋揪着自己衣角的手,淡淡一笑,「我怎会?只是讶异楚来到此处竟发生了这麽多事,却一件都没向我说。」
穆桓对於自己身为他唯一、又情同手足的朋友,江楚却将这些事瞒着他,感到有点不是滋味。
「知秋想,江公子是不要人担心的,并非有意隐瞒。」叶知秋看见穆桓神色不佳,赶紧宽慰。
「我与楚自小一同长大,自是了解楚的性子,只是这事非同小可,楚想一人担下,太逞强了。」穆桓粗粗地叹了一口气。
「那……初星姑娘……」叶知秋不自在地看向他。突觉自己有些多事,既要说这些话,又要求穆桓别张扬,到底是自己心思太反覆了。
「别担心,初星是楚心中重要的人,我自然不可能不顾及楚。再者,若依叶姑娘所说,初星即便杀了人,亦是为了楚。如此原因,我只会感激她。」穆桓温温地说道,安了叶知秋一颗不安的心。
同时却也觉得眼前这个女子着实单纯。分明害怕初星,却又不愿告发她;分明决定缄默,却仍无法隐藏地流露出她的恐惧。
「我知叶姑娘未曾与这类人相接触过,害怕也是正常的,不过隔几日我们便要返回曲阳了,届时这事便会了结的。还请叶姑娘宽心。」穆桓唇角随即拉开一个安抚人心的温暖笑容。
听闻穆桓这话,叶知秋才稍稍释然了那些恐惧。然而,随後却又被新一波涌起的失落趁虚而入。
「要回曲阳了呀……」她微微动唇低喃,没让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