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星──」在江楚意识清楚瞬间,只见她如残花般颓坠的身子,江楚赶紧伸出手搂住她单薄的躯体,自她身上已然感受不到任何一丝吐息与心脉,初星心口的剑,好像也一并插在他心口,那样的痛不欲生。
在看见初星以心口迎上剑刃时,他早知道,早看得分明了,那把剑是一分不偏的扎入心口。
此时,隐隐闻得叶知秋在一旁低低啜泣,何安早已被震惊得哑口。
「何安,去把我的行囊拿来,快。」霎那,江楚好似忆起什麽,赶紧唤了何安。
「初星,我若以你的生命为赌……你是否会怨我?可是……我不能让你离开我……」江楚看向初星血色尽失的面容,在她耳边低喃。随即,抬手握住贯穿她胸口的那柄长剑,俐落一抽。
红艳的鲜血顺着江楚拔出长剑的力势喷涌而出,斑斑洒在江楚洁白的衣袍上,他抽出自己的衣带,仅仅捆束住伤处止血。然而不一会儿,衣带便被大量的血染得亦呈红艳。若可以,他宁愿那些鲜血是自己所淌流。
何安尚无法意会江楚的用意,但仍遵从地取来江楚那向来简便的行李。只见江楚慌乱地翻找着里头的东西,然後掏出一只精致的檀木盒。
一旁的何安,却突然惊呼出声。「少爷,不行啊!那可是少爷保命用的九转还魂丹──」
不理会何安的劝阻,江楚取出木盒中的瓷瓶,倒出药丹,捏开初星的嘴,将药丹投入,确认她将药咽了下,而後──
紧紧、紧紧地搂住怀中这副伤痕累累的躯体。
「初星,我的命是你的,若你失去了生命,便拿我的去抵。」江楚淡淡一笑,恍惚地在失却意识的初星耳边呢喃,语音飘忽得如霎那消融的飞雪。
「江公子……」叶知秋眼眶一红。分明是看来那样淡薄的人,那几句话,竟深情得连旁观的她都心酸。「初星姑娘定会醒来的,一定会。」
「少爷,可是……」何安也震慑於两人间竟有如此深刻的羁绊,然而对他来说,少爷才是至关重要的。
少爷今年,已经二十三了啊……
若是可以,他也不愿迷信那样的命谶。但自从少爷二十三岁生辰以来,已发生了这麽多事。先是生辰宴会上有恶徒闯入、岚皋客栈中险些被王家公子杀伤,而方才,少爷那样痛楚纠结的面容,还是服侍了他十多年以来,何安首次看见。
江楚只是搂着初星,牵起她冰冷的手,搓着、揉着,试图将自己的温度过度给她冰冷的躯体,叶知秋与何安的话语,他彷佛不曾听见。
「江公子,我去备些伤药。」叶知秋寻了个理由,赶紧拉了何安离开,尽管何安对於少爷轻易用掉了九转还魂丹仍深觉不妥,还想劝说些什麽,却仍被叶知秋硬拉了出去。
空荡的房内还余留着方才争斗过的混乱气息,空气中仍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江楚只是一动不动,双臂环着纤瘦的身躯,绝望般颓靠在床缘。
那一个霜雪飞乱、夺尽寒暖的深夜,他努力地护住怀抱中的那一丝温热。
二日後的下午,叶知秋静静地坐在药柜一旁,一面翻阅着帐本,一面看顾着药铺。父亲叶康与江楚领着一批临时雇来的工人们到码头去清点这个月所到的货,母亲则是应了向来交好的城西刘家夫人的邀请,前去一叙。
午後无雪,而冬阳透过冷冷的空气筛落而下,如一片凉凉的水光。除了偶尔北风刮动些许尘沙飘扬,这日天气虽是冻人,却极为清澈。
叶知秋眼角瞥见自楼梯上缓缓步下的纤弱身影,微微一惊,「初星姑娘?!你身子已经康复至可以下床走动了麽?」
受了那样的重伤之後,初星虽是已恢复得相当快,苍白的面色却难掩一丝虚弱,一双阒暗如墨的瞳眸嵌在她宛若冰雪雕成的脸庞上,瞧不出半分情绪,反倒显得有几分冷峻。
她自楼梯上缓缓踏下,睨着叶知秋,越接近她一步,叶知秋越能看见初星的眸中,有着几分凶狠。
「初星姑娘?」叶知秋不解。
就在她怔怔地盯着初星时,她已然来到自己身旁,她才稍稍肯定,方才所感受到、来自她的那股敌意,并非错觉。
「怎麽了麽?初星──」叶知秋语未毕,便被初星紧紧攫住了自己的手。
尽管她伤尚未癒全,仍有着那样那大的力气,淡淡的疼痛勒在叶知秋腕间。
「那日晚上,江楚房里的茶水是你备的吧?」初星的声音同她的眼眸神情一般冷冽,与户外森冷平分秋色,然而,让叶知秋心中狠狠一寒的,却是她所说的话。
她竟怀疑是自己?!
「茶水是知秋备的,可是、可是,知秋不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叶知秋拼命摇头,一头黑发在初星面前荡晃泽光。
初星寒眸一狭,质疑地看着叶知秋,紧捉住的手却仍不放开,巡梭打量的目光流连在叶知秋的面容上,瞧住她的表情变化,不曾放过。
「初星姑娘,我知晓你挂心江公子,然江公子是知秋恩人,知秋怎会枉顾这份恩情而加害於他?」叶知秋字句铮铮,为自己辩解着,表情坚定严肃,盯着初星冷冷的面容一会儿,复又道,「当日茶水有异,绝非知秋所为,但予人有下手之机,确是知秋疏失,不敢推卸。」
那一夜,她正要回房时,在楼梯间听闻叶知秋惊声『谁?谁在那里?』,来到厨房,却见她向着小门外张望,说方才正收拾着晚膳後的碗盘,却隐约闻得身後细碎声响,一回头,只见一条人影闪过,原是闭着抵挡外头风雪的小门不知何时已然敞开,灌入细雪尖冷。
她未曾深想,便跨出小门,在雪漫风漫的夜里巡视着。直至不果而返,才惊觉,有一道浅浅细雪半融,至小门延伸至外厅的茶几上,而几上留着沏茶残温余香。
『这壶茶呢?』初星皱眉,问她。
『方才已端上楼给江公子了──』叶知秋答道。
叶知秋话语未落,初星已然大步跨上阶梯,她心中隐然有着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
初星亦知那药,应是雷铮亲身所为,毕竟当初她亦是亲眼看着江楚救下叶知秋,然她不敢置信的是,那雷铮竟如此轻易地便潜入了叶家,并在茶水中下毒,要说无人合谋,若非他身手太敏捷了得,便是这叶家人太不设防。
然那日见识过雷铮身手,又思及甫至岚皋那夜,客栈中无故断裂却又让人寻不着线索的雕花栏杆,初星知晓,若雷铮真有心,欲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叶家,亦非难事。
静默良久,才吐出话语如霜,「你自清至此,我便信你一回。」
初星攫住她的手倏然甩开,虽未曾使劲,但突来的动作让叶知秋一时没能站稳,往後倾去。叶知秋惊呼,欲攀抓着身边物体扶正自己,却是抓空。
以为自己会跌在冷硬的地面上,叶知秋惊得一闭紧眼,肩头一挨上物体,她咬牙等着疼痛,却不料靠着的,竟是一片温软,一个力量稳住她,又将她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