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酹江月 — ‧42

初星依旧尝试着避过心口前搁着的那尖锐的剑刃,却是徒劳。她已是身手极俐落的,可雷铮像是看透了她心里所思似的,那把剑所到之处总是能成功地阻止她的脚步,初星欲提剑刺去,然以两人之间互相僵持的紧张距离,若要以剑尖抵上对方的心口,必得先以自己的身躯迎上胸前的锋利。

「剩下一刻钟,」雷铮淡淡地说,「再一刻钟,他的心脉就会碎裂。」

「可恶!」初星愤怒地啐道,她别过眼看向何安所扶持着的那个男人。

一定……很痛吧?他却忍着一声都不肯吭,连那表情,都似是努力压抑着不让痛楚纠结了面容。他那样固执,不肯屈於痛楚;又那样温柔,不愿她难过。

「江楚,解药……我定会替你拿到的。」初星看向江楚的眼,眼神瞬间一转凄楚。

接受到来自她哀伤又一瞬恍惚的眼神,江楚一愣,突地惊惶起来。

「初星,不要!」已是那样被痛楚折磨的一个人,费了多少力气才能如此嘶吼。

初星看了江楚一眼,轻轻哼笑一声,万般凄楚绝艳。

蓦忽,初星将身子迎上直指胸前的那把剑,伴着一阵皮肉撕裂声,剑尖,没入心口。

「初星──不要!」江楚声音已是低沉虚弱得难以听清,话语中的愤恸却那样鲜明。

几乎是同时,初星那把原本亦直指雷铮心口的的剑,轻轻一提,也没入他肩窝的皮肉中,雷铮眉心猛然一蹙。

「初星?!」雷铮看着剑身逐渐没入彼此的躯体,瞠目哑口,红艳的血花自皮肉与利器的交接处渗出。

血染在她一身黑衣上,让人看不清血究竟已渗染至何处,而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教人惊心;雷铮一身雪灰色的衣袍,肩窝处缓缓染红,竟宛如那日初星与江楚在王家後院所见,那红艳的寒梅,凄离地堆落在白玉石径上。

江楚张着嘴,却已无力气叫唤,眼神因惊恐而空洞。

初星只是森冷凛然地直直盯着雷铮,彷佛那把没入胸口的长剑不曾带来痛觉一般。她轻轻抬脚,向前跨出一步、又一步。

应着胸膛割裂的声音,长剑穿心而出,自初星後背钻出一道锋锐,闪耀着怵目的红光,鲜赤液体滑过剑刃,沿锋缘滴落。

「初星、初星……」江楚喃喃唤着,声息被痛楚剪绞得残破薄弱。

只见初星浑然无感於痛楚一般,那样坚定又带着些微嘲讽的面容,迎向雷铮,一双眼不曾移开半分地盯着雷铮手上所执的药瓶,深怕雷铮的食言。

「你为了他……当真牺牲至此?」雷铮看着朝自己步步逼近的初星,她每靠近一分,雷铮眼神却越是迷茫,隐隐痛楚,彷佛不是来自肩上的伤口,而是缓缓淌流自心底深处。

眼见,初星距离自己,只余一只手臂那样的距离。

初星涩笑,吃力地抬起手,取过雷铮手中的解药。惟令她意外的是,雷铮一丝反抗也无,就这般任她取走药瓶,然而,已余空虚的掌心,却仍怔怔停滞在半空中。

倏地,初星目光一冷,一使劲,抽出深深扎在雷铮肩窝上她的那柄长剑。

一刹那,血如涌泉。

雷铮眉间狠狠抽动了一下,却未吭出声。

「解药我拿到了,没了筹码,你还要继续待在这里麽?」初星冷哼。随即,左手握住雷铮的剑,按在他执剑的手上,一使劲,便欲拔出心口的剑。

雷铮大惊,亦用力握紧了剑,抵抗着初星施力的方向,一分也不肯让她拔出心口的剑。

「初星,你作什麽?!你会死的!」雷铮向来从容中带着邪魅的面容被惊恐侵蚀。

「见不得我死,是麽?」初星阴狠地看向雷铮,方才一方恃势一方慌乱的局面,已然完全扭转。

「你──」雷铮不敢置信,她竟拿自己做筹码,她为了那个文弱的男人,竟以死相胁。

「给我走。」初星一步一步,将他逼至窗边。窗口吹进了冻入骨里的寒风,好似暂时稍稍解去她心口剧烈的痛楚。「我会杀了你,但不是此时此刻。」

在江楚面前,她不想杀人。她不愿让他看见自己那般狠心冷血的一面。

明知她有意以自己的生命要胁,雷铮却无法违抗、无法卒睹她那样伤害自己,他竟害怕得心都疼了。

「我走,只要你别伤害自己。」雷铮心一横,别过眼,负着伤,纵身跃出窗口,那一身雪灰色的衣袍,不久便隐没在苍白月光与沫茫雪色的欺杂之中。

「江楚,」确认雷铮已然走远後,初星已用尽了警戒的气力,前一刻试图忽略的万钧痛楚漫天匝地袭来,她已无可抵抗,只能踉踉跄跄地来到江楚身旁,几乎是用倒落的方式伏下身靠近江楚。「这是解药,快服下。」

她向来冰冷淡漠的语气,已被急促的喘息搅乱,好似每一口气息都得来得那样困难。她颤抖着手,解下药瓶的瓶塞,灌入江楚口中。

此时的江楚已如一头奄奄一息的兽物,双眼半张着,想看清楚初星,却成了迷茫,在逐渐模糊的视线中,他看不清初星的轮廓与脸庞,只看见一片红雾般的血腥,正在扩散晕染着。须臾,感觉口中一股清凉的液体流入,舒缓了四肢百骸的痛楚,方才那像被紧紧攫住几乎无法跳动的心脏也开始松解。

见解药已尽数倾入江楚的口,初星安然一笑。

在勾起唇角的那一瞬间,她竟如凋落枝头的花,翩然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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