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楚的人生宛如一幅水墨画,有着闲淡悠远、高雅从容的意境,却无绚烂颜色。
直至遇见了初星,才开始点染了一丝色彩,虽然也是一抹极浅极淡、称不上鲜艳的色彩,却已如丹青染在墨纸上,缓缓晕渗,无可分离。
初星在紧紧地握着那块月牙玉佩许久,也沉默了许久之後,将它放回银朱色锦囊,收入了自己胸前衣襟的暗袋里,觉得自己的身上多了份沉甸甸的牵挂,她却开始感到一丝轻盈愉悦。
将近半个月过去,岚皋封城依旧,已经引发不少怨言,而岚皋县令却仍一意孤行,不知是为了给王家有个交代,抑或是为了自己那夜丢失的颜面。曾有几度衙吏上门盘问,在叶知秋与叶氏夫妇的坚持下,江楚与初星只能静静躲在楼上的房里,留予他们应付衙吏繁琐的讯问。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县府对於追查凶手一事,倒也松懈了下来,虽说名义上还是封城,却已经有一些用金钱疏通便可出城的传言,少了一些无端被滞留的异乡之客,岚皋城内的客栈与街道上,也开始不那麽拥挤嘈杂,显露出岚皋原先质朴祥和的氛围。
江楚每隔几日便写信回家,向曲阳家里的双亲确认安全与近况,只是绝口不提那日夜里,差些命丧刀下之事,既然事情已过,江楚便不希望爹娘担心,只说了觉得叶康经营药铺相当有经验,要多留一些时日,向他请教学习。
虽然没有谁说白,但几乎是每个人都看得出来,江楚与初星之间相处的方式已有微妙的不同。江楚外出时,初星几乎随行在侧;若是江楚沉静温雅地坐於窗边研读医书,初星便在一旁安静地擦拭自己的长剑,两人皆一语不发,气氛却丝毫不冷漠,反而有着一股祥和流动。
连何安都暗自讶异,向来对周围的人只是保持着一贯客气有礼的少爷,对初星的关心却超乎了江楚以往礼貌的界线,虽然在举止上没有任何亲昵的举动,可两人却好似都是一种有意的陪伴,有许多次,何安随侍在江楚身侧外出,却不敢跟得近,总觉得自己的存在会破坏两人之间那种无言的宁静。
「闷了几日,明日出去走走?」在连续待在寿春堂里看了几日书後,江楚看着虚掩的窗扉,如是提议。
自没有掩实的窗缝外,筛入一丝丝沁凉,夹带一点寒意,却使人精神清明。
「嗯。」初星淡声应他,微微一顿,又说,「难得你想出去走走。」
其实先前每次外出,不是添购必须的生活用品,便是江楚想到书坊去寻找需要的医书,也因前些日子还担忧太过抛头露面容易被官府注意,若非必须,常常都是待在寿春堂里,避免到人多之处,因此江楚会为了单纯想外出走走,不免让初星感觉有些讶异。
但江楚之所以得以稍稍放下戒心,也是因这些日子县府的松懈,再加上王家近几日似乎陷入了家族内的争斗,听说王靖自从查出抓药之人是大房暗派之後,与大房闹得不可开交,也因而分去了一些追查凶手的心力。
「来岚皋快半个月了,也不好总是关在家里。」江楚微微一笑,回答初星。连一向随遇而安的自己都因为这几日的足不出户觉得有些闷着了,更何况是待惯了野外环境的初星,虽然她总是一贯漠然的表情,但江楚却察觉得出初星近来似乎也不如以前那般甘於沉静。
「苏大娘说,岚皋城西侧十五日晚上有夜市……」初星突然记起前几日,苏氏同她闲话时,不经意说起的夜市一事。
岚皋虽然也是一个不算小的城市,但规模依旧比不上其他如临安府、平江府、应天府等繁荣的商业大城,因此一个月会有二次的夜间市集,引来许多外地商人来此买卖,也有许多不同的摊贩,称得上是岚皋城内的一大盛事。
「那麽,一起去?」江楚似是觉得有趣,难得露出兴致勃勃的样子。
「呃,嗯。」两人有不少次一同外出,却像是出於一种默契,从没有谁问过谁。而这是第一次,江楚这样直接地邀问。初星好似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有些意外,只得有些慌乱地赶紧应答。
两人之间和络的气氛,好像静止了一刻,直到江楚在略略沉思之後开口。
「初星,与我相处,让你不自在麽?」江楚察觉初星那一瞬间的不知所措,他睫眉一沉,有一些失落,如一只灰蝶落寞地敛下翅翼。
「不、不是的……」初星听见江楚的话,亟欲否认,却一时思索不出理由,她深深皱起眉头,似是懊恼。她本就不擅言词,反正性冷至极的她也不需倚赖过多的辞令与人来往。然而,面对江楚时,她却总为了自己的乏善可陈而感到不悦,甚至气恼自己。
自己,竟开始想去迎合另一个人。
曾几何时,独来独往、言行皆不曾顾忌他人的初星,竟开始企盼能与眼前这个男人有更多一些的互动。
「那就好。」江楚似是松了一口气,也不追究,只是绽开一笑,如清华无波的水面上泛开圈圈浅浅涟漪,洁净得足以抚平人内心不安。在那样宁和的笑容中,时间彷佛停止了片刻,直至江楚又温温开口:
「初星,你这样,便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