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酹江月 — ‧26

江楚温温问候,王二老爷王靖却彷若充耳不闻,厅内,陷入了一会儿沉默。

「寿春堂的人,今儿个是来赔罪的吗?」许久,王靖才开口。看似平淡的话语里隐隐藏着一丝憎恶。

「二老爷请先息怒,在下江楚,自曲阳总号前来探视情况。在下知道二老爷此时必定很难谅解,但在下敢以寿春堂多年之盛名保证,寿春堂所卖出每一分每一两的药材,都用以济死救生,绝没有违背良心之举。」对着座上横眉竖目的男人,江楚没有以半分自贬来安抚他,「或许这个要求有些无礼,但不知是否可以一探贵府上服用了寿春堂药材的夫人?」

王靖凝视了江楚半晌,虽然心里仍是一提起寿春堂就不快,但眼前态度温和从容的谦谦公子却很难留予人不好的印象,反而是他身侧那名女子,沉默地像是不存在般,但周身散发的霜冷又让人难以忽视。

「有何不可,随我来便是。」王靖从座位上立起身,睨了两人一眼,然後便往偏厅一角半开的小门穿了出去。

江楚与初星随後跟上,那扇只比人略高一些的偏门,通往的是王府後院。富贵满门的王家,後院自然也有一定派头,石山造景、亭台池潭,无一瓦一木不是精致贵气。

他们随在王靖身後,脚踏着白石铺成的石径,通往一侧的厢房,白径两旁植着梅树,红白交见,两侧散着一径落花,遍地凄离。

「二老爷。」守在门外的两名婢女,见王靖款步而来,微微福身致敬,却不敢嚷声,深怕叨扰了里头歇息的人儿。

「她如何?」王靖压低了声音,问着两名婢女。

「方才好才在屋里摔了东西,现下应是醒着,二老爷请当心姨娘的情绪。」婢女提醒着王靖,然後松开门栓,半开房门,让王靖等人入内。

江楚与初星随後进入厢房,却隐隐约约感受到一道目光注视,一转头,看见一双幽怨的眸光凄凄自回廊彼端投来,回廊尽处立着一名妇人,略经岁月风霜的面容上约可见得昔日光采,然此刻,眼神里蓄敛着幽幽的凄楚。

察觉了江楚与初星看向自己的目光,妇人一个闪身便躲入房中,江楚与初星相视一眼,隐约了然。

来到周姨娘床前,只见一个面容憔悴的少妇,只着素色单衣,一头失却了光泽的长发散乱地披在颈间与背後,屈膝坐於床内侧,眼神空洞,连三人的靠近也没有察觉。

「桐儿?」王靖轻摇她的肩头,那飘渺的唤叫里听得出浓浓怜惜。

王靖对於这名侍妾,应是宠爱有加、万般疼惜的吧。初星看着王靖,前一刻仍是哀怒掺杂的脸上,此时全被不忍与怜惜掩去,又思及方才那名双眸溢满幽怨的妇人,她眉间微微一蹙。

一个得了男人宠爱,却落得形销骨立,如走肉行屍;另一个,只能远远看着自己心系的男人走入别的女人房中,然後在暗地里嘤嘤啜泣,独自神伤。

可悲的女人,以及可恨的男人。

不知自己为何突发这般慨叹,初星收敛心神,将心思放在眼前的景况上。

反正,男女之事,向来与自己无干。

眼前,王靖轻轻执起周心桐消瘦得青筋尽现的手,「有人要来看看你,可以吗?」

无应无答,依旧神色空洞。

「你瞧,好端端一个女子,给你们弄成什麽样!」王靖转过头向着江楚,方才轻柔充满爱怜的模样完全不复见,只留那般无法谅解的指控,判若两人。

「可否请问尊夫人原先为何需要用药吗?」江楚盯着眼前瑟缩於床角的女子,开口问。

「桐儿她……已经有孕九个月了,将近临盆,但也因此变得心神不宁,吃不下也睡不好,所以前几日我便请大夫来瞧,顺便给她开帖能够安神安胎的药,谁知……她吃过药後,孩子……居然成了死胎给流掉了……」王靖边说,眼神却移不离周心桐,脸上尽是不忍神情。

「前来王府之前,我已问过寿春堂掌柜,他确实记得那日贵府家仆来铺子里抓的药,全是一些不利孕妇的药材,绝非药材有问题、更非我等欲从中作梗,我想,其中必有误会。」

「哼,不是你寿春堂的错,难道是大夫的错?」王靖眯起眼,眄视江楚,「我王府请的,可是全岚皋最有名望的大夫,与我王家素来有些交情,不可能加害於桐儿。」

江楚敛下眼眸,一时沉默。

「二老爷是否还记得是遣了哪位家仆前来寿春堂?」

王靖见江楚似乎欲深入讨论此事,不想吵扰周心桐,遂提议道,「出去外头说吧。」

王靖想将周心桐扶卧於床休息,无奈她对於王靖扶持的动作毫无回应,王靖无奈,只得把床上的薄被拉到她屈着的身子上覆好,深叹口气,领着江楚两人出了房。

「王家奴仆那麽多,我怎麽可能记得是谁。」在房外,王靖对着江楚如是说。当时他为了周心桐的心症着急,压根无暇注意。

「是吗……」江楚微微垂下头喃着,似是沉思。

「你……当真敢保证不是寿春堂的失误?」王靖瞧江楚自入府至今的态度,没有强辩、没有卸责,只是表现出想解决问题的诚恳,心底对寿春堂的不满也略消几许。他本就是个理智的人,只因出事的是周心桐,才让他失却了精明;过了些日子,最初的庞然大怒已稍有平息,此时他见江楚如此、又知晓这寿春堂的名声不只在岚皋、在各大城里都是顶以名气的,开始想着或许真有别的可能。

「药业是一门救人的行业,卖药害人,便不配经营寿春堂。」江楚温缓却肯定地说道。

「没有证据,我自然不可能先怀疑自家人。」

「我了解了……虽然此行目的是为寿春堂争个清白,然寿春堂既被卷入此事,便不会置身事外,现在当以尊夫人的身体为要,明日我会送来安神补身的药材,希望能让尊夫人身体早日康复。」江楚向着王靖承诺。

王靖意味深长地看了江楚一眼,似是有些讶异於江楚的话,从他两番话语,王靖便能了解,这个人,是真心把人命看作一回事的,并非那些只图营利之辈。在他底下做事的人,应当也不可能有害人之心,若一切真是寿春堂犯的错,恐怕也是不意的失误。

「……那就有劳你了。」深深思索後,王靖向江楚回应道。

王靖作出送客手势,引导江楚等人向外走,三人重新回到那条落梅如雪的白玉径上,穿过庭院。

忽地,刮过一阵微微凉风,吹掀遍地落梅,将其中一株梅树下堆垛的白色梅瓣吹得轻轻扬飞。

这看似美丽的一角景致,初星却像瞧见了什麽怪异一般,凝起双眸凛视,然後,落在前方两个男子身後的初星,悄步踏离石径,往那落花堆走去,一俯身,拾起掺杂在落花堆中的一团纸球。

看着薄纸背面隐约透出的墨字,初星眉头一皱,赶紧来到江楚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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