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夏笙与靖箫落崖,已过了两个月。
皓筝发现自己每天心里最平静的时刻,就是来到悬崖边缘的时候。他一想到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在这里发生的,就觉得很不可思议。本来,自从他亲眼目睹姐姐靖箫以及他最敬爱的大哥哥夏笙坠落悬崖後,他每天就带着极端复杂的心情来到悬崖边缘。
他不想来到悬崖边缘,因为他在这里看到靖箫与夏笙坠崖,那沉重的亏欠压得他好痛,似乎要把他也推下悬崖了。他同时也想来到悬崖边缘,因为这里是他最後一次见到靖箫姐与夏笙哥的地方。
姐姐告诉过他,从哪里跌倒、落下,就从哪里爬起来,所以,他每天都梦想着看到姐姐与夏笙哥从悬崖爬上来,然後取笑他哭花的脸。他从每天的盼望,到越来越焦急的渴望,最後到奢望,最近觉得可能已经变成绝望。
每天他被自己痛苦的回忆折磨着,每天被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过往打一个巴掌,加上自己本来沉重的心事,不知不觉地他的精神状态已经快要崩溃。最後,他把没有消息当好消息,好像只要还没有看见姐姐和夏笙哥,他们两个就还有可能活着。他知道当自己已经开始这样想时,表示周围的人都已经觉得他们两人已经没有活着的希望了。
警察、搜索队搜寻了半天就放弃了,当搜索队绑着绳索从山壁上滑下去,发现滑了老半天也看不到底,一直踩空的时候,就放弃了。之後政府单位在悬崖边缘绑上黄色带子,警告民众不要接近悬崖,但皓筝每天都偷偷穿过黄色带子,惊险万分的站或坐在悬崖边缘,他坐在悬崖边时,双脚在半空中空荡荡的晃荡着。
他每日风雨无阻地放学後、假日都来到悬崖边缘,在朋友、众人面前他开怀地笑,将眼泪无止尽地留给看不见底处的深渊,包括今天乌云密布,雷声隆隆,倾盆大雨,锥子大的雨点打在身上,试图凿穿他消瘦的弱躯。他喜欢雨天,却想起了讨厌雨天的姐姐。
姐姐是笑容可掬的向日葵,成天沐浴在太阳下,自在无忧的享受生活。他则是细弱含蓄的含羞草,不介意风吹雨打,但总是低调、小心翼翼地过日子,伴着自己最沉重的心事。
正发想时,突然一枚小石子从後方射出来,打中了他的後脑勺。他从冥思中惊醒,从地上跳了起来,转身回头,看到一名撑着水蓝色透明伞的年轻女孩,站在他後头,冷冷地凝视着他。
这女孩就是天诺调酒学院附属高校的啦啦队队长,苍呐。
苍呐和皓筝静静地望着对方无语,苍呐无意将伞分给皓筝撑,皓筝其实也不愿意与她共撑一把伞。
苍呐开口了﹕『後悔了?』
皓筝简直不敢相信苍呐冒雨来找他,居然开口是这个问题,他声音半卡在喉咙,缓缓地说﹕『当然後悔。』
苍呐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说﹕『你好像在怪我?』皓筝瞪着她,不回话。
苍呐继续说﹕『要知道,做决定的是你,不是我。』
皓筝隐隐露出怒意﹕『我有得选择吗?』
苍呐耸肩﹕『你当然有,你有跟我一样做选择的权利,只是我比你先使用了,而你因为我而做了选择,而牺牲了你选择的权利,不过这也是我所期望的就是了。』
皓筝叹了口气说﹕『他们都走了,一切都结束了,这样你满意了吧。』
苍呐跺脚﹕『不满意,当然不满意﹗我俊美帅气玉树临风洒脱不羁浪漫有型魅力无限的夏笙学长跟你姐姐一起私奔落崖了,我当然不满意﹗』
皓筝漠然﹕『他们不是私奔,他们落崖了,谁都不愿意的。当然,我知道你很高兴我姐姐落崖了,你认为这样就有机会接近夏笙学长,向他表白了。不过,我不觉得夏笙学长是那种只要有人表示爱他,他就会接受的人,你要尊重他的想法、抉择。』
苍呐不跺脚了,她怒极反笑﹕『讲得那麽好听,好像这一切都跟你没关系似的。我想,你姐姐跟夏笙学长落崖了,最感到轻松的是你吧。』
皓筝咬牙切齿,抡起右拳威吓,却无法从咬地紧紧的双唇中挤出话来,因为她说中了他心里的声音。其实他内心深处一直有一种舒解感,可是他用内心的罪恶感来强迫自己处在痛苦、悔恨的情绪中,也因此每天才会来这个悬崖边缘,提醒自己什麽似的。
苍呐挺起胸膛嘻皮笑脸地说﹕『来啊、来啊﹗你打啊﹗会叫的狗不咬人的,嘻嘻。我告诉你为什麽你会感到轻松。他们落崖了,你就不怕你姐姐发现、或我会告诉你姐姐,你喜欢夏笙的事实。你一直逃避自己喜欢夏笙的事实,所以看不到他你反而感到轻松,可是你只是因失去他、得不到他、担忧他而更痛苦,感到轻松只是你心理上的防御机制罢了。』
你说够了没﹖皓筝在心里呐喊着。
苍呐一边注意到他脸色不对,一边继续说﹕『我知道你生气,我知道你没有办法反駮,因为我说的是实话。不过再怎麽样,可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况且本来如果夏笙学长因此而赢得【灵曜】,你也会很高兴的不是﹖不要说什麽你没那麽做他也会赢那种冠冕堂皇的话,你会高兴就是会高兴,就像黑墨染上白布那麽清楚明白,无法抹煞。』
皓筝踢着脚边的石子,依旧继续淋雨﹕『不要以为你能完全猜对我的想法。我是想,夏笙学长如果知道我这麽做了,不管他有没有赢,他都不会高兴的。』
苍呐说﹕『所以他还有你姐都不能知道这件事啊。哼,你姐若知道她居然被自己最信赖的弟弟背叛、因为自己最喜爱的酒而落败,该是对她多大的侮辱呀。』
皓筝说﹕『亏你想的出来如此毒计。你本来居然要我在所有基酒里下毒,让我姐姐的酒给评审喝时使评审中毒,进而取消我姐姐比赛资格,以及去蹲苦牢。』
苍呐娇笑﹕『嘿,我可是很客气了,看在你姐姐是夏笙学长的好友的份上,只叫你将她惯用的那瓶威士忌倒下悬崖,里面灌水,已经很客气啦。』
皓筝握紧拳头,眉头深锁﹕『你为什麽就这麽讨厌我姐姐?』
苍呐嘟嘴﹕『不只是我,好几个跟我一样喜欢夏笙学长的人都很讨厌她好不好﹗也没长得多漂亮,就个高腿长,调酒技术有两下子,居然可以跟夏笙学长那麽要好,似乎要两人站在一起,校草配校花那样,恶心死了,不要脸啦﹗』
看着她这样气极败坏,皓筝突然笑了﹕『他们会如此接近,是因为他们身上有同样的气息,那自由自在、不受拘束的潇洒,似乎没有人可以拦下、留住他们,是我们都渴望、想追寻的吧。你看喜欢我姐姐那一群粉丝的样子就知道了,他们的心情是跟你们一样的。』
这下轮到苍呐无法反駮,於是她转个苗头说﹕『话说你也真不害臊,居然敢在考卷背後画夏笙学长。要不是我刚好是历史小老师,所有考卷归我对答案改,然後刚好看到,还好心帮你擦掉,替你保守秘密,不然若老师在登记成绩、再检查一次考卷时发现了,你早就身败名裂、被扔出学校了,到那时你姐姐才更难过吧﹗』
皓筝忿忿地说﹕『你哪那麽好心,虽然是擦掉了,可是居然在擦掉前存证永远保存,不要以为我不了解你的下流手段﹗』
苍呐故作又惊又怕的表情说﹕『哎哟干嘛那样生气,好可怕呢,吓死人家了啦,呜呜。人家是觉得你画的好,所以留作纪念嘛﹐现在夏笙学长不在了,我可是贴在自己房间墙上天天看呢。』
皓筝吓得跳起来﹕『什麽﹖你怎麽能那样做﹖别人看到了怎麽办﹗』
苍呐呵呵地笑,以一直踩在皓筝头上为乐﹕『反正他们两个都不在了,就像你讲的,一切都结束了,担心什麽,哈哈,况且你也没在画旁署名是你嘛。』
两人接着都静下来了,虽然两个人是『情敌』,两人都有希望,可是都没把握,但两人的共同点就是对夏笙的感觉。
苍呐看着渐小的雨,毫不眷恋、毫不後悔、毫不犹豫地坠落悬崖,感叹道﹕『是什麽样的人,什麽样的容颜,什麽样的眼神,让人看过了一眼,就得无怨无悔地花一辈子去怀念。』
是的,苍呐和皓筝两人都是一样,也不知怎的,看过夏笙一次就忘不了,好一段日子才敢对自己承认,真的就只是看过夏笙一眼,就注定一辈子目光只瞄准他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