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际,巍峨宫殿内透露出一股肃杀之气。
大殿上朝臣皆面露不安之色,无不眉头深锁,彷佛正在等待一个转捩般的严肃与凝重。
谁都可以看出他们的惊恐,却不能看出他们的命运。
因为他们的命运从来由不得他们自己,尤其是在踏上仕途这条漫漫长路以後。
是不是除了他们,天下间还有许多人也是如此的身不由己?
大殿上人声静默已极,彷佛连呼吸都没有,可此情此景,谁又敢呼吸?
可惜没有人活着不呼吸的,除了死人。
他们都知道在这殿堂之上已有人要死,也知道谁要死,却不能确定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
堂上的君王已经叹了一口气,淡淡道:「怎麽不继续念了?」
平淡的口气,却宛若重雷劈在一名老者的身上,他的身体正在不住的发颤,颤抖的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他手里拿着几本泛黄的纸卷,无论如何崭新的纸本长期藏匿在梁柱之上受潮後都难免发黄的,他拿着这些书卷,抖声道:「求朔王开恩!求朔王开恩呐──」
哀求的口吻让听者无不动容。
年迈的身躯,衰老的面容,用这等哀戚的语气所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溺者垂死的挣扎。
然而这朝堂之上,没人敢丢出一根浮木。
年轻的君主已经笑了,他笑的很好看,就好比残冬将尽未尽时的枝上红花。
美的太突兀。
「太史卿文笔甚好,此等文章束之高阁,岂不可惜?」
闻言,老者身体陡然一震,磕在地面的额头无力地磨着。
朔王嗤笑於他,以眼色示意旁人将老者手上的书卷取过,他命令:「念!」
那人是殿前侍卫,也不知是长期拿刀不惯於拿书的关系而有些手抖还是如何,他定定气,才扬声念道:「毁宗庙,乱纲常,杀文儒,丧人心,是其暴政,逆天而行。」
念到这儿,他已不敢再读下去,这书上的每个字都是一根尖刺,刺在他的喉咙,也刺着他的性命。
朔王微微斜了他一眼,神情却十分悠哉。
殿上众臣早已凝神,不敢有丝毫怠惰,他们似是早已看出老者的下场将何等凄惨,亦没有忘记就在昨夜,从太史府里渗出的血泊如一处红潭。
血光映着火光,足让人心惊肉跳。
朔王这时叹道:「本王不曾忘记,幼时先皇还指派您给本王当了两年的太傅。」
老者双肩一颤,惊惧无比:「还请朔王念在昔日情分,饶过老臣,让老臣远离朝野,不问政事,了此残生!」
「这怎能行?」朔王接着笑答:「本王舍不得!」
老者不敢再言,他面上冷汗淋漓,宛若虚脱,表情是一种包含对生命的无望,还有对世道不公的指责。
他的理念是对的,所坚信的公平正义也是对的,唯一的错,是这周遭的环境不容许他对下去。
朔王才是这国家所有的原则,除此以外,都是大错特错!
「就请太史卿好生待在本王的朔国里,哪里都不要去,这种振笔疾书的小事情就交给别人代劳吧。」
朔王轻描淡写,手掌随性摆了摆,身为君王所拥有的最大权限就这样弹指间剥夺了一条生命。
当老者的呼喊在殿外戛然而止,众臣的心脏似也停拍。
宫殿里的气氛正诡谲。
良久,众臣才听见头顶缓缓传来一句:「本王近日打算在黎城辟一座花园,诸位爱卿认为是种牡丹好、还是芙蓉好?」
朔王语毕,却无人敢答。
他们都已了解沉默乃是最安全的保命符。
就算是平民老百姓也深深了解这种无言的自卫,而这种视若无睹的沉默,往往是悲剧的开始。
朔王当然不会容许他们继续沉默,他的王权,正是建立在这种难以反抗的权威之下,权威之下不容人沉默,他过份纤细的手指已经在众臣脸上巡过一遭,随意在某名臣子的脸上停下。
「你说。」
被点名的兵部尚书双肩一颤,连忙站了出去,先是打躬作揖,动作异常缓慢。
他的缓慢,好听点说是对生命的眷恋,讽刺些说是垂死的苟延残喘。
现在朝上谁人不知朔王心情,无非只是想找个人继续祭刀,他们都在暗暗叹息兵部尚书即将步入老太史的後尘。
兵部尚书满脸哀怨,平日耍刀弄枪的功夫在这时都变成花拳绣腿,无奈王命已下,即便牡丹与芙蓉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一株花草,还是得硬着头皮:「回朔王,芙、芙蓉甚好……」
「哦──」朔王拖了个长长的音,声音好听的就像是琵琶续弦的共鸣,可是他的话却往往让人不忍续听:「黎城地寒,芙蓉喜温热,这种子洒下去要等几年才能开花啊?」
兵部尚书马上双膝跪地,「咚──」的一声,膝盖简直要碰碎了,可是比起性命,膝盖骨又算得了什麽,他已哀求:「臣愚笨,望朔王原谅!」
朔王看得这幕,眼底笑意更甚。
他已深切明白自己的权力正在这些人脸上的恐惧当中毫无遗漏地展现。
这正是他所要的至高无上,而他还要真正的至高无上!
因为他也明白,就算他权力如何高涨,充其量不过是占据一方的王,远远不及坐拥天下的皇帝。
坐拥天下……多麽吸引人的四个字!
古往今来谁又可以抗拒这短短四字所带来的魅力?
朔王此刻正在决定一个王者可以判给臣下的生死,然而这次他还未说出口,殿外一吏匆匆来报:「大将军尚熙归国,正在殿外等朔王召见。」
「宣!」
这个字说的比任何时候都还要快,当朔王说出这个字时,他已忘记其他无关紧要的琐事。
兵部尚书的小命就是这等无关紧要的琐事。
小吏得令,赶忙外传,殿上一声长而沉的:「宣大将军进殿──」响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