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妈妈总会在天色暗沉之前将大门檐下和檐廊里的灯点亮,从小,方映雪就习惯这样的方式,也未曾去思考、问原因。
黄昏前点灯,在方家就是很理所当然的事。
直到她高二那年的某晩,补习班的数学老师请假,她比预定时间早回家,拐进回家的巷子发现平时熟悉的灯不见了,猝然感到慌乱,她快步走到快靠近家门才发现章卫榕正在换灯泡,走到他身边後,灯适时地亮了,她看到那因脚步声而转头的乾净的脸,从那刻起,章卫榕在方映雪的心里就和安全感划上等号,她也才理解「点灯」对回家的人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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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岁的方映雪,独居在台北的一间单房公寓里,她习惯在一进家门就将玄关灯打开,放了手中的物件後,接下来就是点亮阳台上的灯,除了让宵小知道这不是空屋,也是想让不知在何处的他知道,她还在等他。
她总在点灯後就将桌上的电脑打开,然後查电话录音和收电子邮件。
现在在高中教音乐班的她,工作之余的乐趣就是收集地图和各地的演奏节目单,为了跟上时代,她也成为网路人,没事就上网看看资讯,希望神通广大的网路能将他们再拉在一起。
按下答录机,听到妈妈说秦妈妈下周六想请她吃饭,她苦笑着,秦妈妈的饭不好吃啊!秦妈妈是知名的不挂牌媒人,妈妈怎还不死心啊?她现在一点也不想谈感情,除非那个人回来了,否则再也没办法了,没办法了!电子邮件匣里有几封信,她敏锐地找出好友周晓绿的来信,满怀兴奋地点开,也毫不意外地又再次失望。
章卫榕出走後,和他们这圈子里唯一还有保持联络的就是胡克伦,是以邮件的联络。三年前,当他知道胡克伦不守信用地将他的足迹透露给方映雪後,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
懊恼的胡克伦和後悔逼胡克伦说出的周晓绿事後透过各种管道托人四处找,章卫榕却像泡泡一样消失在这地球上。
方映雪虽然难过,但只要他人平安健康,她愿意安静地等。
她所担心的是,再也没听说他在哪里演奏,连他那个後来的德国女友也一起消失,他到底要靠什麽过日子?他离开台湾之前早将银行本子交给妈妈,这几年也从没看他领过钱,他人还好吧!身子可好?
虽然担心,但说不怨他才怪,就这样不信任她,也不好好听她解释就判她的罪,之後竟就交了女朋友。纵使她的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要大声说,却只要想到他曾经的所有温柔和委屈守候,还是说不出口也放不下他,仍是那样的心情,只要知道他好,健康就好!
映雪离开电脑桌,决定让脑子休息一下,洗过澡,很快地将简单的晚餐弄出来後,这些年的独居,她已从只会做些简单的菜到做得越来越好了。
每当回忆起两人在英国那段夫妻般的生活让总她激动不已,他们刚到英国的时候,两人都是分担准备餐食,不精的手艺让初到生疏之地的两人都瘦了,尤其是章卫榕,身子本来就清瘦加上有些水土不服,气色变得很不好,於是方映雪下定决心要做出像盘菜的食物出来。
每次他看到她割伤的手指总难过地说,别做了,我们去叫外卖,或是去吃汉堡王好了。
噢!别说是他了,她自己吃外食和汉堡都吃怕了,还有英国的饮食并不便宜,得小心计算。她下了功夫用心去学做菜,才渐渐将他养胖了些,这件事让她得意很久,也让他对她更加温柔。
在英国念书时,因他的建议,两人也延袭了方家的习惯,约定先到家的人就要先点灯,让对方有被等待的感觉。
只是,他为何不等她,不肯听她解释呢?
表姐薛莹莹对她这样叹息说,因为章卫榕已经失望太多次,等够久了,你怎能怪他呢?难道关嗣紘再度出现後没让你摇动心意吗?
有的,她承认有,她那时的确是很挣扎,偷偷跟关见过面、写过信,但是她也是因为这样才发现自己对关的感情已经没有了。她了解到,原以为的男子汉形貌不该是以外型来论断,光想起那年去荷兰旅行,章卫榕为了她而和搭讪、纠缠她不清的黑人扭打起来就好心疼、好感动,挨了拳还是要保护她,那样的他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啊!
吃过了晚餐,她站在阳台前看着那盏灯,她手上有无数的地图却没有一张可以给她答案,那麽,点了灯,真的就能引他出现吗?她虚弱地想着,点灯也不见得能指引他回来的方向了!
看着灯,孤单猛猛地涌上心头,她真的不知道,难道日子再这样过下去,她真的得去吃秦妈妈的饭局才能从这样无助的孤单里解脱出来吗?
她怎也无法想像要将自己放置在章卫榕以外的任何人的臂弯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