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方映雪观察新搬进来的章卫榕的机会都是在家里的餐桌上,他总是安静地来、安静地吃、安静地去,和方家人的互动是只答话不问话。她不清楚他在外面的表现如何,对他的了解也很有限,只记得小时候他曾来家里住过几次,那时也该是这样的安静,所以对他印象不深。
虽然年纪还小,即将十三岁的她还是有看男孩的标准,方映雪认为自己比较喜欢的是高大强健又阳光型的,像章卫榕这样瘦高又书生型的总觉得少些男子汉的气势;但若以朋友的角度,章卫榕绝对是很棒的对象,个性温和也不会像她们巷口邻居那个高中篮球队员的帅哥哥一样,虽然要身材有身材,也帅到连乱甩头都帅,却跩得老拒人於千里之外,只有她的笨姐姐才会去喜欢那种爱装酷的人。
章卫榕搬来後,方映雪常常坐在家里的檐廊听到他在房里拉琴;这位置是她的最爱也离他的房间近。其实她有些纳闷,大提琴的声音和外型实在与他不相称,他怎会想学?後来才知道,他妈妈是大提琴手。方映雪虽不懂这乐器,还是觉得这个人是有些东西在肚袋里的,拉得蛮好听的。只是每次看他提着大提琴箱都很怕他会被那大型的乐器压垮,即便如此,方映雪还是羡慕学这类乐器的人,或是笛类的,都可随时带着走,她就无法将钢琴随时扛着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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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少开拓自己方圆范围的章卫榕,第一次踏进方家琴房的心情有些紧张,那样小小的空间里,因有方映雪在身旁而感受到未曾嚐过的兴奋,里面含带的原因是,女孩是他甚少接近的。他念的虽是和尚班,可不是和尚,他也会想看外面的花花世界的。
接过她传来的乐谱,真有些傻眼,这是什麽?抬头看进那带笑的眼,战书?哈!他怎可示弱,身体虽不是挺壮的,斗志却很强,转秒之间,他快速将前几个小节哼在心里,找到旋律後,等着她的前奏。
其实她对这样的乐曲掌握技巧尚可却喜爱有加,这是由她的表情得知,章卫榕这样发掘。
两人对这类爵士的曲子都不熟练,却因心理的竞赛而渐渐找到协调的频率,她调皮地自行加快速度,也多加了好多不必要的装饰音让他莞尔一笑,弹到最後一小节时方映雪对於他的应变能力很惊讶,她可是有先练过的,不但加快速度还想以装饰音来混淆他,他竟就这样配合上来,莫名的虚荣心反应,她不想让他看出她的想法,故意挑眼望着他。
而少年却在曲终时看呆了那坐在窗前,收了最後一音,转头扬高小小下巴看着他的少女身形剪影。直到多年以後,章卫榕回忆起这个琴房的午後,都觉得自己被下了符咒,那是第一次将妈妈之外的女性记在脑里,却也成为他烦恼的开始。妈妈的轮廓是因为经年看照片所印下的记忆,琴房里的少女却是真真实实的面对面,那日的记忆,清晰到一想起,还可以记得她当时笑起来的挑眉细纹样,甚至倒带回到和她在廊檐一起吃粽子的夏天风潮都还嚐得出来。
那是一个开始,原因很不明,却让他从少年思索到青年时代依然无解,当年的少年敏感地惊觉到自己在那日的心情变化,就像感应自己身体上的成长和声音的改变一样,他已经在蜕变中;而她却一点也看不出来他每日的改变。
从那个下午之後,她总是大方地来他房里聊天,大方地拉他的手,说着卫榕这卫榕那的,还主动帮他扛琴到琴房练曲,完全不知道自己也是个正在伸展翅膀的美丽蝴蝶。她看不出他的恼,那麽恼就毫无出口,他只能吞了!
「每个人都会长大的,她也会。」胡克伦对长大後的少年这样说。
那麽,为何她长大後张开眼睛的第一个对象却不是我呢?长大後的章卫榕在心里呐喊!
最早看出章卫榕苦苦在等待方映雪长大的心事的人是学长胡克伦。
他们四重奏练习的时间,总会看到方映雪,对乐团里的人而言,解译为她来看好友章卫榕和表姐薛莹莹,只有章卫榕知道,她的焦点是在那个强健又阳光型的关某人身上,他将自己的情绪发泄在音乐上,却让学长瞧出来了。
一日,胡克伦陪章卫榕去士林河堤边坐了一下午,聊他们各自的女孩,想起那个坐在楼梯上的女孩不领受他所策办的试奏会,胡克伦突然说想抽烟。
「不行,映雪对烟味过敏。」章卫榕坚守不做任何让方映雪不舒服的事,对学长递过来的烟连碰都不肯碰到。
胡克伦默然,两指夹着烟,没点,想的是周晓绿会不会也对烟过敏,如果是,那他也不会再抽了,反正本来烟瘾就不大。他拍拍烦恼的学弟,并肩坐在河堤上的两人都有各自的烦恼,却都无人能帮忙。
章卫榕在回家路上的市集看到白玫瑰,见花如见人,立刻掏了钱,买了三枝外加些满天星。
当年在琴房与他练琴的少女最喜欢的花是白玫瑰。「虽然我跟白玫瑰无法让人联想在一起,我还是最喜欢白玫瑰。」她说。「三枝白玫瑰加上满天星是最好的组合。」她又说。
方映雪不知自己已由少女蜕变成为章卫榕眼中那美丽的玫瑰,也就忽略了他的那份心情──期待白玫瑰能为他绽放。
少年卫榕的烦恼在他成为青年之後,依然在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