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岁月匆匆，来到五月凤凰花开时，才从向老师那边知道，邵青云复学後，就已经被安排在三年级的某一班里当旁听，他有他的位子，他的位子在角落。
然後向老师担心邵青云复学後会感到无所适从，便向学校申请钢琴教室，但一开始，邵青云几乎是天天都往钢琴教室跑，上课反而是要去便去，结果在二月的学测上滑铁庐，真正意识到，想要毕业不是这麽简单的事，他开始跟向老师说打算离开钢琴教室的事，他开始认真，他跟同学借笔记来抄，然後听说他准备考指考。
大概也是因为三年级的学生都很认真准备大考，所以不介意他的存在，就算下课放学也不会与其他人多费唇舌讨论。
所以我真的很少会听见他的消息。
第二次期中考，向老师特地把我叫到办公室，难道是为了满江红要骂我？不可能，自从复出後，我白天认真读书，晚上认真练琴，怎麽可能还会有满江红，题目都不难呀……
「张苇，别绷着脸，我不是要骂你。」
「所以我没有满江红？」
「至少国文还有八十五分。」
「那就好。」我总不能把班导师教的科目给考坏吧？
「我是要拿乐谱给你。」老师笑得清爽，明明办公室还有其他人，但他也不管，就是笑得很开心，从抽屉里拿出一叠叠的乐谱，有泛黄的，有全新的。
「这些都是要给我的？」我欣喜的接过，老实说，最近一直练琴，都把之前老师给我的乐谱背得滚瓜烂熟，连张柳听着听着都能哼出，还嫌我怎麽老是只弹那几首。
这下好了，这一叠乐谱……
「张苇，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弹琴真的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对，很快乐。」
「那老师就放心了，你真的走出来了，因为只有当你真正感到快乐的时，才能证明你已经摆脱阴霾。」
「我是不知道它还在不在，可是，我真的很快乐。」
老师满足的点头，这一刻，他内心一定是充满成就感的吧？这就是他成为老师的动力，也是他不愿意再回到钢琴界的原因吧。
「老师，如果一首曲子你只听过一次，你就能弹出来吗？」我突然想问。看这个钢琴天才，会说出什麽答案。
「能啊，如果我是从头听到尾的话。」老师说得理所当然，这当中还有他尚未磨灭或者说，尚未隐藏起来的骄傲。
「那如果我能弹出百分之八十呢？」
「你？」
「对。」
「哪一首曲子？」老师感兴趣了，他坐正，推推眼镜，还拉了张椅子要我坐下，打算来长谈了。
「邵青云说，我是个听力很好的人。」
「这个是当然，老师以前就知道了。所以是哪一首曲子？你是弹给青云听的？」
我用哼的，是「没有月亮」。
老师笑容瞬间敛去，陷入沉思，我不知道他这样的反应为何？小心翼翼的喊着：「老师？」
「青云在夸奖你呢。」老师感叹着。
「对啊，他承认了。」
「你知道『没有月亮』的来由？」
「知道一点点而已。」
老师深呼吸，我突然觉得，真相就要来了，摒息着。
「幸福是我堂妹，跟青云是青梅竹马，从小就跟着我学习钢琴，他们俩的天份都很高，每次我弹完一首，他们都能马上无误的效仿，後来，我们三个一起研究怎麽创作，青云说他不擅长这类的退出了，就只剩下我和幸福，我们创作很多曲子，幸福最喜欢的就是『没有月亮』，但这首还没完成，也远远没有完成的一天。」
向老师说着，他呼吸吐气之间，眼镜起雾了，他也没有擦拭，就这麽陷入回忆里，又继续：「为什麽没有完成呢？因为幸福遇到一个男生，是外校的，是个很杰出，很有读书天份的孩子，两人或许是一见锺情吧！再加上幸福是个感情丰富的女孩子，所以把爱放得很深，可是那个男孩子不喜欢幸福再弹钢琴，他希望幸福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他身上，後来那个男孩子出国念书了，幸福因为不小心……怀了孕，所以也跟着他去了。」
我惊讶一声，老师回神看我，无奈的笑着，说起他的堂妹：「现在算一算，小孩应该也满一岁了。」
「幸福出国後，青云就忍受不住了，整个人崩溃，曾经有一段时间都不肯吃饭，把自己关在房间不出来，我那时每天都去看他，想帮他走出来，可偏偏我又是幸福的堂哥，青云会恨我……把对幸福的怨恨转移在我身上也好。」
老师将眼镜拿下来擦拭了，眼底流转的波光荡漾着。
一室的宁静，明明老师也不是刻意压低音量，但其他的老师却没有其他反应，或许是静静的听着，或许是，他们也都知道这段故事。
「她……不是也喜欢邵青云？」
「是青梅竹马般的喜欢，跟爱情是不一样的。」
「老师也很痛苦吧。」
老师重新戴上眼镜，惊然的望着我。
「所以老师才决定不回钢琴界的吧。老师虽然是向幸福的堂哥，但你还是你，是你让邵青云了解钢琴的美好，却也为了他放弃钢琴，这样对他压力太大了，也对你自己太过份了。」
老师笑着摇头，不出声否认，也不承认。
「或许老师也适合教书，但是五年後，十年後，你会不会後悔？」
「你又要劝我了吗？」老师板起脸，不悦的说。
「你就说吧，你会不会後悔？」我很坚持要答案，「钢琴很重要，但如果你真的是为邵青云和向幸福而放弃钢琴，那你一定会後悔，因为你抛弃的是你最重要的梦想。」
老师凝视着我，开口的瞬间，钟声响了，正好掩去他的声音。
「老师你说什麽？」
「我说了，仅此一次。」
「我没听见啊。」
「很遗憾，你的损失啊。」
「老师再说一次啊，我一定要听见你的答案！」
「上课了哦，张苇同学，回去上课！」老师摆起老师面孔，大声喝。
我不情愿的起身，把椅子推回原位。才正要跟在其他老师身後走出办公室时，老师又在後面补了一句。
「六月初的毕业典礼，你要不要弹一首，送送青云还有我呢？」
离开导师办公室後，走下楼，双脚有意识的，往三年级的教室走去，我不知道邵青云究竟是在哪一班里，我也不知道我该不该去，但我就是想去，知道了他的过去，很想见他一面。
直到此刻才明白，邵青云的痛有多麽深。他为什麽会得忧郁症？因为他喜欢的女生怀了别人的孩子。他为什麽始终放不开她？因为他真的很喜欢她。
他喜欢她，她却始终没跟他说她不喜欢他，或许有说吧，但是一个眨眼，她便离开了，那麽残忍的，连离别都还是带着孩子离开的。
走访了好几间教室，终於在走廊的尽头，看见在教室里的邵青云，他就坐在角落，很认真的听课，很认真的复习，他气色还是很糟，可是认真的神情很好看。
「同学，你看着谁发呆呢？」有一个声音在我耳边悄悄问着，我转头一看，吓人，是学务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