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青云昏倒了,在人群之中,向老师急切喊着让开,使出全力将邵青云抱起直奔保健室,有些人跟着去了,可是那是少数,因为很少人认识邵青云,他们顶多交头接耳,但最多的目光是落在我身上。
张柳朝反方向走来,他紧皱眉头,不晓得是在担心邵青云,还是在担心我。
「你不跟着去?」
「什麽?」我听不太清楚他说的话,耳朵隆隆作响,好像成千上万只蝉在鸣叫。
「你不是很在意邵青云吗?怎麽他昏倒了,你还在这里?你为什麽一直摇着身体?」
我不是在摇身体,只是轻轻晃着头,想把耳鸣赶跑,想再听清楚一点。他……是在问我为什麽不跟在後头,帮忙照顾邵青云吧?
「张苇,你还好吧?」张柳扶住我的肩,阻止我再摇头晃脑,但来不及了,邵青云刚才经历的,我也──
眼前一片黑暗!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当我再度睁开眼时,向老师抱着邵青云奔跑的身影,就在远远的那一方拐了个角,消失了。
张柳撑着我,不断喊着我的名字。
「我没事了啦,不要一直叫我的名字。」
「你确定你没事?你体温很高耶,刚才太紧张了对吧?我完全听得出来,你果然还嫩得很,而且我没想到会是邵青云的节奏比较好,你、完、完、全、全的被他奸诈的气势压住!」
「你是这样想的?」
「不然你是怎麽想的?你觉得那已经是你最好的状态了?」
张柳不以为然的哼气。
我明白他为什麽会挖苦我,因为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能够上台表演,也不是任何人都能与邵青云默契十足的四手联弹,更不是凭努力就能在过了三年的空窗期後还重新燃起对钢琴的热情!
而且他说得对,「飞」的後半段,是邵青云赢了,他彻底的翱翔於青空,而我不过就是在後头追赶甚至是成就他飞翔的一阵风。
「怎麽样?我有说错吗?」张柳逼问,显得怒气腾腾。
「对……」
「对?对什麽?你说得那麽小声,我怎麽知道你在说什麽?」
「我想继续弹钢琴。」我盯着自己的手指,好像是瘦过了头,弹琴时出不上力,甚至弹没几分钟就疲乏了,可是:「我还可以继续弹钢琴!」
「给我个理由。」
「还要理由?」
张柳板着脸,一把推开我,不再当我的支撑点,忿忿的骂着:「你随随便便的放弃钢琴,现在又说回来就回来,钢琴是可以这样随意被对待的吗?」
我愣愣的看着生气的张柳,其实他不常生气的,可是我又忍不住的想笑,打从心底的发现,张柳真的很喜欢钢琴,他希望我不是抱持着说放就放的态度接触钢琴。
「你笑是认为我说得不对?」
我还是笑,虽然他现在杀气十足。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转身,给了张柳一个拥抱,然後眼泪不知不觉的就落下了。
我不想,却不得已,哽咽的靠在他肩头,呐喊着:「我想弥补这三年的空缺!我不想再独自一个人关在房间里!」
「三年啊……」张柳轻轻叹气,一双手在我背上温柔的拍着。或许他眼光放在远方了,呢喃着只有我们两个人才听得见的话。
「能够做很多事的三年……弹钢琴,读书,交朋友,又弹钢琴……会是个很充实的三年……你错过太多了,我也错过很多……」
听到这里,我哭得更惨了,好像是要把三年前的悔恨阴霾还有三年间的空白都用泪水填满。
我更是希望,现在最好下一场大雨,把一切都淋湿,把我厌恶的那三年全部抹灭,还给我一片晴空万里的蓝天!
「张苇。」
「嗯?」
「你回来弹钢琴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向邵青云告白吗?」
「你不是因为想弹钢琴而哭,而是为刚刚被他甩了而哭吧?」
我狠狠的推开张柳,先是抓起一把眼泪攻击他,最後眼神刺杀……失败。
「我说中了吧。其实这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从你和他的四手联弹里多多少少可以听得出你在想什麽。但这也不是任何人都听得懂,至少得是与钢琴有一点缘份的人……才听得出来!」
张柳大笑,他眼眶也湿润,但不掩他眼底真正的光芒,好像,三年前的张柳也回来了!
真好,被他挖苦再多,也比不上这一刻,心底觉得踏实来得美好。
我举起一根手指,戳着他的臂膀,大大的鼓励他:「你想哭就哭啊,男生掉眼泪也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做事坦荡光明磊落,才不失做为好男儿该有的姿态!」
「你有脸说别人却没脸说自己!」
「我又怎麽了?」
「你才该好好哭一场,才刚喜欢上邵青云就被甩了,是好孩子就该痛痛快快的哭,来,哥哥的肩膀借你靠!」
张柳难得严肃的拍拍他的肩膀,可惜脸上挂着泪柔化了正经的一面,反倒令人想笑,大声的笑。
「张柳,你以为我是会为了失恋而哭的女生吗?」
「女生不都是这样?我那几任女朋友,每个都是──」他突然住嘴,不再没神经的提起他和他那些我根本不认识的女朋友。
「你不难过?」张柳惊讶的看着我,他几乎是看透了我将近一百八十度的每一处表情。
我敢肯定他现在找不到我身上任何一丝难过的细胞。
「不难过。」我不敢说我很喜欢邵青云,或许目前为止,喜欢钢琴比喜欢他还要深,但这一份感情我仍旧会深深的放在心底,等它慢慢的发酵,不管结局是蒸发了还是结果了,都顺其自然。至少目前是这样认为。
「你果然没有很喜欢他。」张柳最後也只是这样推断,不过他开心多了,笑着说:「如果你真的很喜欢他的话,我肯定会反对的!不是我嫌弃他,而是一个乾扁扁又成天忧郁的男生能带给你什麽?没有,什麽都不会有!」
「或许吧。」我不否认。
「那你还等什麽?你们班还在拼最後的业绩吧,你不去帮忙?」
「我在等最佳表演奖颁奖……」
对啊,班上还在努力,我却只在这边「儿女情长」,不像话,真的不像话。
张柳在我身後推了一把,我奋力的跑回摊位,却发现花都已贩售一空,有些同学已经累到趴在一旁,有一群人则围在一块,以班长为首,捣蛋为辅,最终业绩计算已经开始了!
我为自己感到丢脸,没帮到什麽忙,却也无法全程参与。想靠近一点,却又觉得自己一点资格也没有,究竟还是不是这个班级的一份子?
「很好!比预想中的还要高!」班长率先抬起头,对着我,如释重负的叹气。
「我们一定能得第一名的!啊,张苇,你回来了!」捣蛋笑盈盈的迎了上来,大概是我的脸太臭,捣蛋一头雾水的偏着头。
「你怎麽了?」
众人围了上来,你一句,我一句:
「你弹得不赖耶!」
「那首曲子是叫什麽?弹奏之前没有介绍曲子,弹完以後至少也应该下台一鞠躬之类的嘛~」
「大致上还不错。」
还有人惊讶的冒出一句:「原来你真的会弹钢琴!」
「她当然会弹钢琴啦!而且学艺你有一点误会了,不是张苇不下台一鞠躬,而是捣蛋他带头扰乱的!人家才一弹完他就暴冲上台抱住人家,搞得人家花容失色的。」
「什麽!我才没有!明明就是老师先冲上台的,我只不过跟在後面……想跟她说她超棒的……而已耶!」捣蛋脸红得很快,激动的否认最後变成小男生般的羞涩。
「老师怎麽可能会冲上台,一定是你急着上台,老师怕你扰乱秩序才跟上去的!」
「我没有!我怎麽可能很急着……上台,班长最爱胡说八道了!」捣蛋大叫,很不客气的到一旁和班长吵了起来,但最後两个人都笑得很开心。
今天他们心情都很好!
「张苇呢?现在如何?」班长摆脱了捣蛋,跑回来问问我的……身体状况?心灵状况?
「还、还可以!」我有些难为情的低着头。说真的,没有介绍「飞」似乎对不起听众也对不起作曲者,下次如果再有机会弹给其他人听,我一定很乐意!
「嗯……看你的表情,应该是蛮好的状态。那他呢?另外一个弹奏者呢?」
「对啊,那个人呢?」捣蛋也跑了回来,他那突然正经八百的语气与神情在旁人眼里看来或许又是在搞笑,可是在我眼里,他似乎是在吃醋,一种看见情敌後杀气十足的样子。
如果我没有喜欢上邵青云,不识情滋味,我肯定不知道捣蛋的眼里,其实有我的存在。
「他……他……」
我踌躇着该怎麽告诉大家关於邵青云的事。
邵青云可能在学校里很有名,又或者,默默无名。但我还是不知道该怎麽解释,因为他在我心里已经不是可以三言两语就解释清楚的人。
「他什麽呀?」学艺不耐烦的出声。
「他昏倒了。」
「怎麽那麽弱!」捣蛋嘲讽着。
「那个人是学长吧?听说他一直是钢琴教室的固定班底,向老师很喜欢他,最近都在忙着让他毕业的事──」
「他真的能毕业吗?」我等不及班长说完,迫不及待的插嘴。
所以张柳没说错,老师这几天的奔波全为了邵青云……他要毕业了吗?六月就要毕业了吗?剩不到几个月了,我和他就剩不到几个月了!
「应该可以吧。」班长毫不在意的说着,但她饶富兴味的笑容却显露了她真正的用意,轻声的说:「学校要怎麽让学长毕业是学长的事,可是看你这麽『紧张』还真是一件很稀有的事。」
「她现在做什麽都是很稀有的事。」学艺补了一句。
「好像现在的你才是张苇,以前那个张苇究竟是谁啊?」有人感叹的说着。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班长拍拍手,锐利的眼神朝每个人望去,最後停在我身上,不约而同的,一、二、三,众人齐口同声的大喊:「GO!业绩冠军非我们莫属!」
我被这震耳欲聋的呼喊声撼动着,不自觉的腰杆挺直了。因为,颁奖的时候到了,不管是业绩冠军,还是最佳表演奖,我都想要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