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四手联弹时好时坏,想等向老师来听听看哪边不对劲,但在朝会开始前他一直没出现,放学後的练习时间他也没来。明明他就在学校里,却好像今天是请假、是不会存在的人。
心神不安,连双手释放的力道也受到影响,邵青云索性建议今天就到此为止,明天一大早再来练习,直到我们把默契抓得紧紧的。
他与我一前一後的走出钢琴教室,当灯光在熄灭的一瞬间,我突然看不见他。他是在我身边,可是黑暗的气息与他融为一体,跟今晚的月亮一样,被乌云掩盖了。
「我自己回去就行了。」我看着他薄得跟纸一样的身材,可叹可悲的说。
「我可以送你。」他似乎很坚持自己说过的话。
一想起他送我回家却一句话都不说的冷场面,突然觉得男生送女生的浪漫画面破灭了。
「学长,虽然我们必须培养默契,但是一起回家就不用了。而且今天没有月亮,路上的路灯又那麽暗淡,你的身体……你还是先回去吧!」我催促他,见他不为所动,乾脆推了他一把。
「以前……」他欲言又止。
「什麽?」
「以前幸福最喜欢弹老师作的『没有月亮』。」
「噢……噢!原来老师也有作这麽一首曲子!」我一时会意不过来,想不到学长又主动说起向幸福的事。
向幸福……向老师……向老师作曲子,向幸福弹奏,这两个人是有着什麽关联吗?
「以前老师只要一作新曲子,一定先拿给幸福试弹,他们最喜欢窝在钢琴前面研究音调……幸福很有天份,连老师的老师都曾经这麽夸奖过……」
所以,幸福现在是哪里了呢?听着她的名字见不到她的人,每次都只能在脑海里构筑她的长相、她的琴声。如果她是我,邵青云的四手联弹根本就不用担心结果,可是她不是我。
「你说……『没有月亮』,那是什麽样的曲子?」
他锁上钢琴教室的门,一步一步的往下走,我忘了自己刚才还想叫他直接回家,但是一听见新曲子,我不由得跟着他走,由他引着我往家的方向走去。
「那是幸福最喜欢弹的曲子。」
「所以?」
夜晚的校园虽暗,但园游会的帐棚已经搭好,沿着操场搭建成一个圆圈,而操场的正中间,是一座舞台,园游会的表演节目就在此进行,舞台前有近百张铁椅,我们得靠着不杰出的视力,努力的在不碰倒椅子的前提下离开操场,离开校园。
「幸福说『没有月亮』还没有完结,就像今天的夜空没有月亮一样,明晚可能也是……不对,是很难有完成的一天,她追求完美,她曾经一整个月的时间都在研究怎麽把『没有月亮』完成,但是她还没完成,她就已经放弃了。」
邵青云突然停下脚步,全身颤抖,我以为他哭了,可是他没有,两颗黑明珠般的眼睛闪闪发亮,直直的朝前方望着。
「你有乐谱吗?」
他摇头。
「那你知道怎麽弹吗?」
他点头。
「那你愿意弹给我听吗?」
我问了那麽久也不见他向我说明「没有月亮」是什麽样的曲子,那我只好亲耳听见,亲身体验它带来的感受。
「或许……以後吧。」他明显的避而不答。
我不敢再问。因为认识他到现在,很确定「向幸福」就是他的爆点。
他送我到家门口,可是我不想进去,总想再多看他几眼,因为明天就是最关键的时候,我们必须是默契十足,我们要一边听着对方的琴声一边配合;但是明天过後,我们的话语交集必定超不出一句,我不想要这种感觉,我们应该是能一起谈话的朋友了才对!
「你还记得你说过,要答应我做一件事吗?」
「我从来没有答应过你。」
一阵风吹来,把他的步伐弄乱了,他站稳了,也回答了,但没有拒绝的意味。
他太像纸片人了,弱不禁风,可是我又想与这样的他继续交朋友下去。这是为什麽呢?
「你可以别拒我於千里之外吗?」以前这种话我一定会觉得肉麻,但现在用在一个朋友身上,却觉得再自然不过。
因为我不过是忠实的把我的心愿表达出来,张苇本来就应该是这麽豁达的人才对呀。如果以前的张苇不豁达,那我重新建构的张苇,就必须这麽豁达才行。
「现在吗?」
「现在,明天,以後。」
「原来学妹是这麽贪心的一个人?」他淡淡的说着,也没说好或不好,然後,挥手就说了再见。
我凝望他的背影,脑袋里十分混乱,想将现状理个清楚,却分成了三个部份,第一部分是「琴歌」相爱又分离的悲凄,第二部分是明天即将表演「飞」的跳跃音符,第三部分则是未知的「没有月亮」在捣乱,许多不清不楚的音符全被脑袋胡乱抓去拼凑,试着拼凑出可能、类似「没有月亮」的曲子。
一进家门,张柳跳到面前,指着我的鼻头说我现在是四不像,脸色臭得像臭屁一样臭。
「亲爱的姊妹,难道你是告白又失败了?」
「那不是告白。」我无力的反驳。真想不洗澡就一觉到天亮,不过脑袋里乱糟糟,怎麽可能安眠?
「是!姊妹说的是!那不过是在为未来铺路罢了!」张柳笑嘻嘻,他最近心情乐得很,每次都将家里的黑色钢琴擦得发亮,就等着我光顾。
我的手滑过琴盖,发出光滑的声响,很好听,就像张柳现在的心一样的澄净。
「你是不是养成偷听的坏习惯了?」我瞪他,狠狠的瞪他。
他想解释,还是想调侃,总之,我踏着沉重又故意的大声响步伐上楼,拒绝再跟他无谓的嘻笑。
我一边洗澡,一边想着邵青云说起向幸福的事时的表情,一不小心竟洗太久,慌慌张张冲完澡,发现时钟的时针已经指着十二点,只得匆匆调好闹钟,明明内心还为了明天忐忑不安,却沾到棉被,就进入了梦乡;数到了十下,闹钟就大声作响,天快亮了……愈是期待、愈是飞快,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我背起书包,还是匆匆的抓了一块妈妈刚要烤的白吐司,奔出家门,晨风凛冽,我倒是精神抖擞,看来那几个小时的睡眠不是像数十下那麽短暂没用。
现在六点,不早了,路上多得是早起的行人,走进学校,发现每一个班级的摊位里已经有人在布置、预备,人虽不多,但早早就把属於校园的静谧赶离得一乾二净。
我穿越操场,似乎看见了班上的摊位,很多手制的看板绑在摊位最上方,这麽一来即使在很远的地方也看得见,偏偏我心急,没有注意看板上写了什麽,只知道是很花俏的图案,以及很流行的POP字。
在往技艺大楼前进的路上,遇到几个班上的同学,他们的脸很陌生,但我还是很肯定班上一定有他们的位置,只是我自己的问题,没有记住。
「张苇!」离钢琴教室就只剩下几步之遥,向老师突然出现,一把抓住我的手臂,二话不说就把我拉往楼下!
「老师!你昨天去哪了?怎麽没出现?」我不明就理的被拉着,想停住脚步,但老师的力气大得不像话,不让我停留原地。
「老师,你是要带我去哪里?我们的四手联弹很糟糕,必须练习啊,学长他在等我──」
向老师骤停,我失去势头,朝他背上狠狠一撞,不过老师一点也不觉得痛,他一脸镇静的说:「张苇,表演固然重要,但是你也是班上的一份子,园游会的营业项目,你依旧得参与,而且我相信你这几天已经有充份的练习,等表演时间到了,你再去舞台那边与青云集合吧!」
「老师,为什麽这麽突然……」我不敢反对,但又想知道理由。如果是我没有帮到班上的忙的缘故,那昨天以前就应该跟我说,我也可以抽空帮忙,而不应该是像现在这样,最要紧的练习时间却不能练习!
「要对自己有信心,张苇,你可以的!」结果老师也只给我一个鼓励的眼神,但这个眼神一点也不纯粹,里面包含了许多最近才冒出来的其他意味,我看不出,也猜不透。
「去吧,这也是个跟同学培养情谊的好机会!」
我们已经在技艺大楼之外了,向老师挥着手要我快去,自己则转身上了楼,他是去见邵青云,或是等待邵青云的到来了吧。
现在是早晨六点十分,我往操场走去。心里有一撮小火苗名为爆米花,正在慢慢的燃烧,为我不完全的准备添加风势还有木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