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解释目前练习的进度如何,即使押在日历上的园游会最後期限只剩下一天没划上记号,即使张柳每一晚都挤进我房里问我进度给我不小的压力。但是难得的,同学们热情的加油声不断传来,是一股暖流,也是一种助力。
很想说别对我抱期待,但连我自己都开始期待了,又怎麽能阻止他人呢?
看现在,向老师特别允许我可以在早上开朝会以前练习钢琴,虽然我和他还是没有亲近许多。
但最後一天的练习时间了,早晨冷冽的风已经有初冬的气息,我搓揉着双手,呼着气,希望双手能暖和一点,早一点进入练习状态。
一进钢琴教室,邵青云还没来,我愣了一下,难以适应这里没有他的身影,因为一连好几天的练习都是他陪伴着,可是现在也不过才早上五点,太早了,他一定还像一般人一样窝在温暖的棉被里。
不过他到底是住哪边?这几天有太多时间相处,我们理所当然的聊天了,只不过常常聊没几句就停顿。原因无他,我们之间的气氛纷扰不定,往往没人意识到话说到哪儿,又该在哪儿接下去。
昨天晚上他竟然还罕见的示好,说要送我回家!他可能忘记他以前是怎麽冷言冷语的,却也做了体贴男生该有的举止。说到我回家的路,他也立刻建议我不要爬墙回家,他说最容易抵达终点的路不一定是最好的路,就像赛跑抄捷径一样输的道理是类似的。
所以他带我经过校园。有些事,非得亲身体验才会知道……比如说,第一次并肩而行,才会知道他长得很高。靠得近一些,才会发现瘦削的身材加上乾扁的脸颊也还有他清秀的气质在,只是若在夜深人静且没人认识他的地方看见他,大概会被误认为某个医院偷跑出来的虚弱病患。但他和我走在一起,所以没人认为;也因为他穿着制服,路上果然有几个人盯着他,但他没长得好看到会让人再三转头的地步,所以回家的那一段路,走得很顺畅。
他是不习惯送女生回家的,从他一路上默默无言就可以看出。之後他送我到家门口後,说了再见就又沿着原路回去,不会像电视上演的一样,男主角目送女生进屋後才离开。
盯着钢琴,很难想像上礼拜的我与这个礼拜的我竟会有这麽大的差距,不仅碰了钢琴,还能和邵青云像朋友一样聊上几句。虽然我很清楚园游会过後,我们交集的两条线即将分开在世界的两端,但我一点也不觉得可惜。
因为会参加表演的邵青云不是一个忧郁症患者,一连几天,我没看见他暴走的场面,说话不愠不怒,发呆的机会比以前少很多,偶尔还会提议要我试着在某个音节加快节奏,
他的钢琴声当然还是肥蜻蜓,我经过几天的操练,虽然还没让向老师听见成果,但摆脱肥青蛙却是百分之百的肯定!
呼!长呼一口气,暖身完毕。今天下课後的练习时间,向老师会来验收,他不会给我们打分数,只会给我们加油,头一次觉得老师果真是个好老师。
「你来了。」门口响起慵懒的呵欠声,我愣愣的盯着邵青云,他看起来就像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头发凌乱,平常的他就算再怎麽忧郁寡言,至少也还整整齐齐乾乾净净的。
「我以为你还会再晚一点才来。」我下意识的让出一半的椅子。
他也很自然的坐下,一头乱发挡在我面前,感觉很奇怪……也很特别……说不上来,
总觉得,这样的他才是以前的他!
「只剩一天了,每一刻都是重要的,难道你不这麽认为?」他板着脸孔说话,跟以前的木然不同,有点生气,有点灵性的感觉。
「我明白了。」翻开琴盖,白色琴盖映着我们两个人的身影,还有一阵激光,似是邵青云充满决心的眼神,不过那只是早晨穿过窗户的第一道光明。
「如果你准备好了,我们今天就能来练习四手联弹了。」
「还没。」
「什麽?」
「我永远没有准备好的一天。」
「现在还不是我的最佳状态。至少我从来没遇到过。」
「我明白了。」
他略为点头,比了个手势,要我开始练习。
可是我突然想问他一个问题,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就卡在心头,冻住我的手。
「你想说什麽?」他看见我渴望答案的眼神了吗?
「园游会结束以後,你会变成什麽样子?」
「什麽样子?现在这个样子。」他只愣了一下,马上就回答了。
「那我又会是什麽样子?」
园游会一结束,我们不再有共同目标,即使仍是向老师钢琴教室的学生,但连说上一句话的动机都会消失了吧?
是不是,就会有股怅然所失的心态浮上啊?
「你还是你现在这个样子。」
不知道他是不是懂我在说什麽,但他回应得很正经。
「弹琴吧,再说下去,练习的时间就没了」
我点头,随意的从『飞』的中段开始演奏,因为前段老早就已经在心里演练许多次,一下手,便衔接得恰到好处。
琴弹得顺,心情也畅通,那种随心而至的琴声曾经也是我所向往的──突然,另一种琴声笨重的加入,是一只蜻蜓,拖着又沉又重的身子低飞着,它飞过田园,飞越山谷,盘旋在潺潺小溪上,好像想喝水,但没想到他是在等待一阵风,把它和白云一同吹走,到更远更远的地方去。
但风瞬间静止了,铜锣般大响将我和邵青云拉回现实,我们一瞬定睛,发现我们的双手交叉打了个大结,难怪琴弹不下去,难怪风停了!
「对不起!我弹得太忘我了。」我赶紧把手收回来,一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是烫的,是发烧了吗?
「对不起。」他闷闷的说。
大问题来了,我们的四手联弹果然碰壁了,连续几天的练习为了让我抓回弹琴的感觉,可是基本上,真正的四手联弹的练习时间已经是少又之少,现在又因默契不足而打结。
「是肥蜻蜓飞太慢吗?」我问,其实这也是问题徵兆。
基本上,『飞』是为邵青云量身订做的,肥蜻蜓是不可或缺的要素,风当然也是,但是这首曲子本来就是为了呈现轻松又愉快的场景,如果肥蜻蜓太轻盈,是不是一下子就被风吹着走,没有笑点可言?
「这样不行。」邵青云双眼瞪着琴键,他好像没料到我们的四手联弹会碰壁。但这是最可能产生的结果,任何一个人看见我练习的状况以及任何一个在看见我们刚才的四手联弹後,都会摇头叹气,并且说:明天的园游会,等着出糗吧!
「你想放弃了?」
「没有。」
「你要暴走了?」
「什麽暴走?」他总算把视线从琴键移开,停在我的手指上。
「没、没什麽!」我哈哈乾笑一声,决定再重新练习一次,并且安慰他:「我想是你刚才临时加入弹奏,扰乱了我弹琴的气场,整个感觉都不对了,才会有这样的结果。」
「那我们应该现在就开始。」他双手摆於定点。
我们的视线相触,原本就不远的距离这下子瞬间缩减,好像,我们都想在对方的眼底找到能够将彼此的想法相连的办法。
时间过了很久,当阳光完整的照射进来时,邵青云的眉尾抖了一下,我们突然顿悟似的将视线收回,差点没脱窗。
「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