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沒有月亮 — 第二章 手上缺少的靈魂 3

把张柳甩在後头後,我走进教学大楼,共有10层楼,每一层楼看见的风景都不同,只是愈往上爬,打开楼梯间的窗户往下看,我家的屋顶看起来就愈像是玩具屋,走到了顶端,一年不见的秋风总算和我打了个照面。

高处空气稀薄,可和教室相比,空气的清新度简直就像是天堂和地狱的差别,在头发被吹乱的同时,至少还有自然舒适的空气可以享用。

我希望今天一整天都可以在这里度过,但其实我有轻微的惧高症,所以光是站在这里就已经是我的极限。

身後传来每天都会听见的脚步声,现在正在往第十楼的楼梯上回绕着,和上课的钟声不偏不倚的撞着,我静静的看着出口,等待是谁和我一样,想呼吸一点……孤独的滋味。

「随便用膝盖想一想也知道怕高的你最可能去的地方,一定是这里。你做的事,有些时候还真是故意和本性相反耶。」张柳的声音中带点疲累的感觉,他也和我一样,全程都爬着楼梯。

顺便训练一下肺活量,有益身体健康。

「我并不是最想来这里。」

「不然呢?我就是在这里找着你了。」

「好了好了,你不要走过来了,我要下楼了!」

「你真是有毛病,好好的电梯不搭,偏偏要折磨自己!」他靠在墙壁边喘气,其实他的惧高症才叫严重,五层楼不怕,十层楼则怕得发抖,能爬到这里很勇敢了。

「你才是在折磨自己。」我本来还在期待可以遇见不认识却有着相同想法的人,结果还是令人失望。

是对我自己失望,明明不喜欢与人亲近,却又渴望同病相邻的人。

「你最近到底在发什麽脾气?」他摇着手中的牛皮纸袋来吸引我的注意,「一下子搞自闭,一下子又跑来这里,一下子又说不去看钢琴,我愈来愈不懂你了。」

双胞胎之间的默契,在别人眼中总是比较好,看法相同、行动相同,就连喜欢的东西可能也一模一样,不过我肯定有一点和张柳不同。

他是男生,喜欢的是女人;我是女生,我喜欢的当然也是异性。

但这其实没什麽好辩的。

「就说没事了。」如果我是姊姊就好了,可以骂骂他,威风一下。

「你都跷了几节课了,你该不会真的想变坏孩子吧!」

「你到底来这里做什麽?」虽然他很健康,可是难保他不会因为惧高症而发生什麽不好的事。

他将牛皮纸袋挡在自己脸前,推向我,很笃定的说:「这是老师给你的东西,还你。」

「那不是我的。」

「你一定还没看过,对不对?」

「看过了。」我赌气的撒着谎,我不想当个笨蛋被牵着鼻子走。

「姊妹,你想撒谎,也得看对象啊,我们的双胞胎心灵连结虽然没有读心术那麽灵,但我也看得出来你……」

「给你吧,反正那对我没什麽用处。」我撇开头,不想再看见它一眼。

那是老师的东西,不是我的,就算里面真的装了什麽重要的东西,我也不想知道。

「你真的看过了?」他怀疑的又看了一次牛皮纸袋里面的东西。

「我想要回去了。」多了一个人,连空气也变了,乾脆回去上课还比较实在。

「等一下。」当我快要离开这个顶楼时,张柳突然离开了墙壁。

他走得不是很平稳,十楼的强风和压力让他愈走愈心惊,但是他的表情却是不悦的,这是我们认识十几年来,我看过最凶的他。

其实我比较担心他的惧高症,如果他昏倒了,我还要拖着他下楼,吃力又不讨好。

「老实说,你究竟几年没有弹钢琴了?」直到我们距离很近,我才可以感受到,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怒气。

我们好歹也相亲相爱十几年,他几乎可以说是我亲近的人了,但我这一刻却也不清楚,他怎麽突然这麽生气?

「你发什麽神经?」无缘无故的就发脾气,吃错药了?还是他暗恋的哪个女孩子向某某某告白,而他心里不甘,找我出气?

「是你发什麽神经?」

张柳恶狠狠的瞪着我,好像我是他的仇人似的。

「不弹钢琴,你就真的会变成坏孩子的!」

他说的话,和向老师刚才说的话很相似。

「我不弹钢琴,其实与好孩子、坏孩子没有关联啊。」

「你自己心里最明白。」他自顾自的生气,「以前你每天笑嘻嘻的跟我抢着弹钢琴,结果现在呢?」

我想,我知道他在生什麽气了。

他是在气愤,是在埋怨,我在钢琴的这条路上背叛了他,丢他独自追求我们曾经拥有的梦想,有什麽喜悦、悲伤,都无法再与我共享。

「我现在不跟你抢了,不是比较好?」

张柳眉头皱得极深,心疼的看着我:「你不知道抢钢琴也是表现感情的一种吗?」

「就跟你说没事了嘛!」看他放软姿态,我的态度也不好意思再强硬,只是叹了口气。

「如果我是弟弟,我会陪伴你;但如果我是哥哥,守护你就是我的责任。」他将手中的牛皮纸袋还给我。

如果我是姊姊,那会怎麽样?

「很可惜,说不定我们是同时间挤出娘胎的。」我又将这个牛皮纸袋塞回他怀中。

「张苇。」张柳唤住我的步伐,他的眼底变换太多情感。

他那种洞悉一切的语气就像向老师刚才的眼神一样,看得太清楚了,才会有那个余力同情人。

「别说了。」我知道他接下要说什麽。

「你还在意我以前说的那句话吗?」

「我早就忘了,还怎麽在意?」

「其实那又有什麽关系?灵魂是可以创造,可以累积的,手里没有,想办法生出来就好了啊。」

「已经不关灵魂的事了。」我懒懒的回答,表现得云淡风轻,然後把牛皮纸袋拿了回来。再塞来塞去,依张柳的个性,还是会硬赖给我。

「所以你要回来了吗?向老师给你这个纸袋就是最好的捷径,他邀你去弹钢琴,那台白色的钢琴一定很棒,你难道要错过?」

「我觉得那里不属於我。」我随便塞了个理由。绝对不会对张柳说,我被那台白色钢琴吓到手脚发抖。

「你是那里的一份子!」张柳激动的强调,「只要去了那里,你的灵魂会回来的!它只是暂时去散步,这几年的时间它也休息得够久了……你怎麽舍得让他无路可去?」

我轻轻的笑着,拨开了秋风,拉了张柳一把,把他带离十楼的边缘,他有些疑惑,却也松了一口气,心头上紧绷的弦总算松弛了一点。

「灵魂这种东西是抽象的,别开玩笑了。」

「你不相信?」

「现在不相信了。」

「但你还是执着自己得了爆米花病。」

「我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没得爆米花病啊。」

「噢,所以就为了这个莫名的病,你就让我孤独的弹了好几年的钢琴?」张柳终於有余力对我生气,这与他离开顶楼的边缘息息相关。

「我不是有在旁边听你弹琴?你不孤单啊。」

张柳严肃的盯着我。

「你知道吗?我的灵魂也不见了,被你的爆米花病消磨殆尽,只是你从来都不知道。」

我惊讶的看着张柳。

「你只看得见自己的病,却忘了替我想一想,双胞胎如果从此走上不同的路,那麽所有的一切都再也不同了。」

张柳黯然的下楼了,他萧索颓肩的背影,深深勾起我的回忆。

对了,这三年反覆梦见被泼了满身的爆米花,却忘记了一件最重要的事:张柳那一天哭得比谁都还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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