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傍晚的琴音竟然消失了,就在这一天的白天出现後,再也不见踪影。
每次经过技艺大楼时,我都会抬头探望,而这一次也一样,那个男孩果然还在那里,维持着同样的姿势,等待着同样的等待。
「你一定也看得见吧。」
我收回我的视线,刚好看见走出技艺大楼的张柳。他这样的问法很诡异,难道他以为那个人是某种我们不该去触碰的「人类」?
「当然看得见。」在远方看来,阳光下的技艺大楼就像是个耀眼的存在,无法直视。所以由下往上看,那个「人类」不过就是个阴影。
「我也还不知道他是谁,但是我可以确定钢琴是他在弹的!」张柳说他连日来密切地观察钢琴教室,但实际进出的只有两个人。
「你那班的导师会不会弹钢琴?」他这样问,我大概猜出除了那个男孩之外的另一人是谁。
「我不清楚。」我连坐在我隔壁的同学有没有戴眼镜都不清楚了,怎麽可能会知道导师的事情!
「你也真是的,也稍为注意一下别人的事啊,也不要每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偶尔要出去逛逛!」
张柳老是看不惯我的生活方式,每隔几个月就会以为自己真是大哥,一直叨念。
「你怎麽会从这里出来?」
「那你怎麽会在这里?」我们又同时发问了。
我们是双胞胎,但是父母都忘记是谁先出生,以致於从小到大,我和张柳一直都在争执谁是兄、谁是姊,後来是父母公平建议我们称呼对方为『兄弟』、『姊妹』,暂时解除了我们的纷争。
「我经过。」
张柳了解的点点头,也没再追问。
「我刚才又去了钢琴室外面,窗户的那个人一直抚摸着琴键流眼泪,我猜他一定是遭遇了什麽伤心事,最近才都不弹琴了!」
「哦。」我一点都不讶异张柳作如此的猜测,因为从琴声就可以判断弹琴之人内心有多麽的难过。
「至少可以证明一件事:他是人。」
「我猜也是。」
「你想认识他?」
「不想。」
「姊妹,你这是违心之论唷!」
我和张柳长这麽大,从来没有发生过心电感应这种神奇的事,但是张柳仍然能够知道我在想什麽。
「我真的不想。」不再弹钢琴的人又怎麽会有勇气与资格去接触弹钢琴的人?因为那双手下的旋律尽是悲伤之意,令我心生胆寒。
所以我宁愿退後,也不愿前进。
但我知道,我虽不想,我的心却在向前。
「你要去哪里?你真的不想认识他?」张柳看着我不断後退。
他不关我的事,不弹琴也好,这样我就不用再每天开着窗户吹风,不用在洗澡的时候将水量转到最小了。
「我要去福利社了。」我本来就是打算去福利社找负责午餐调度的老师商量一些事。
「顺便帮我买罐饮料。」
到了福利社,却找不着我要找的人,帮张柳买完饮料後,我不经意的发现,站在福利社这个角度也可以看见技艺大楼。
「我以前总是在想,如果你的手指再长一点,说不定你会更喜欢弹钢琴。」当我将饮料递给张柳,并向他拿回15块钱後,他随着我的视线,一起望着。
我不知道在别人眼中看来,一对双胞胎同时看着同个地方会是什麽感觉,但是我很清楚,是那个男生弹的那首旋律,深深的将我们的视线绑在一起。
「我听你弹就好了。」
我还记得刚买钢琴的时候,他整天都黏着钢琴不放,总是要求我和他来个四手联弹考验默契和灵敏度,或者是先後弹一首曲子再请爸妈评出冠军。
学琴的一开始,我光是记音符就花了好长一段时间,好不容易懂得看乐谱的时候,张柳已经可以不用看着琴键弹琴了,整整领先了我一大步。
後来因为爆米花事件,我变成了听众,而不是弹琴的人。
「你也想看看那台钢琴是如何弹出好音色的吧!」张柳笑着怂恿我一同前去技艺大楼的钢琴室。
「我要回去了。」我亲手斩断了连接技艺大楼的视线,并且开始怀疑自己为什麽老是和张柳一起跷课、一起发呆,就只为了站在大太阳底下,看着一个我们并不认识的男生?
这是双胞胎的特点?才不。
远方出现巡视校园的教官,我和张柳立刻作鸟兽散,他偷笑,我也偷笑,想不到跷课的刺激感倒是在我的生活里占了一个小小的位子。
回到了教室上课,正在写着黑板的老师并没有发现从後门跑入的我,等椅子上的木头完全感染我的体温後,老师这才从眼镜後方看见了我的存在。
我不敢说他见怪不怪,但是毫无反应的反应,依旧在我的料想之中。
无聊的课程,无聊到仍然认真上课的同学,无聊的视线就这麽飘啊飘的,飘到了老师的手指上,他的手指很修长,很符合张柳所谓的适合弹钢琴的手。
或许张柳说得没错,那个男生的钢琴指导老师,就是眼前这位开始用不耐烦的眼神看着我的老师。
不认真上课而被抓到的学生,本来就不可能像卡通一样到走廊上罚站,还附带一个水桶,但是下课後被叫到办公室逼问的事却是常有。
老师的怒气在十月的第一周小小的爆发,他生气的时候不会把声音扩大,只会愈骂愈小声,让人觉得他是在心虚。
但老师就是有本事生气却不生皱纹,我曾经听见也很罕见的记得,女同学夸奖老师的皮肤水润透亮,如果不戴眼镜应该是个美男子之类的话。
「你究竟都把心思放在哪里了?」这是老师骂我的第一句,同时也是结束开骂的最後一句。
「老师会弹钢琴吗?」我还以为我已经决定不再理会那个男生的事,但是不知不觉中,我还是把问题拿了出来。
「啊?」老师反应不过来,等到理解我的问题时,才将修长的手指飞快的敲击着桌面,思考着如何回答。
「你为什麽这麽问?想转移话题?」这就是老师深思熟虑後的答案。
我以为,当学生被老师质问的时候,将嘴巴闭得比蚌壳还要紧才是正确的,但我从来没有这种经验。
「老师也在新的技艺大楼上课?」我又问,虽然没有查过老师的课表,但是在记忆中搜寻,好像有那麽一点印象,在每天下午的第三、四节,老师都是有空堂的,他会不会拿那几天的空堂去教导那个男生弹钢琴?
「你为什麽这麽问?」老师的眉宇之间,开始凝聚着一种叫做『兴趣』的元素,我反而问不下去。
「算了,老师再见。」
老师没说要放人,但也没出声喝止,我匆匆的转了身,远离办公室。
其实老师是很受欢迎的,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导师,跟每个老师都可以侃侃而谈,对付调皮的学生更是有一套,尤其是学校的男学生,最崇拜老师百米快跑的帅气英姿。
有时候,仍然可以听见同学们在下课时把老师拿来当消遣的对象,八卦之类的消息最为灵通。
我盯着讲台前方那一群正在谈论老师的女生,犹豫着该不该问她们有关老师和钢琴的事。
「张苇,你怎麽了?」那群女生中有个比较细心的同学,她看见我一脸怪异,於是叫众人停下嘴边的话题,全都转头看我。
「我——想问你们一件事。」我主动走到她们面前,虽然平常和她们没什麽话题可聊,但是今天不同了,我的内心充满了揭开秘密的决心!
「你什麽都可以问,就是我的三围不行!」有人开着玩笑,但我笑不出来。
幸好她们都很热心。
「我们老师会弹钢琴吗?」
有的人摇头,有的人迟疑的点头。
「他……有去技艺大楼上课吗?」我知道这样问很奇怪,但是我实在是想不出更好的问题方式。
大家又是一阵的摇头浪潮,就在我想要放弃时,有人说开口了。
「我有一次看见老师走进技艺大楼,过了很久都没出来。」
虽然我不想追问她说的『很久』是多久,但是由此可见,她应该是十分爱慕老师,不然应该是『只看见老师走进技艺大楼』才对。
「谢谢。」我又退回座位上。
或许我应该在下午的第三节跟踪老师,看看他是不是亲自教导那个男生学钢琴。
想是这麽想,但是下午却被福利社的午餐调度老师抓去询问,为什麽迟迟没把班上的午餐询问表交出,结果又花了一大半的时间在听她训话。
本来以为只有班级股长才会有责任感,没想到小小的一个午餐小组长,悄悄占去我虚度日子里的一部分,热活了一点。
不过说真的,浑浑噩噩的每一天,都有它为什麽过得飞快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