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很清晰,是真正存在过的,只要梦见一次,它就会一直重复,不停的。
在梦里,我站在舞台上,眼前的七彩灯光就像有人吹了泡泡,既梦幻又不切实际,四周宁静到能感受所有人的呼吸,有紧张、有期待甚至也有刻意看坏的情绪化作一道氛围缓缓的笼罩四周。
我试着闭上双眼,只靠感官,只靠这双手在我熟悉的黑白色琴键上弹奏出美丽又晕眩的音符。
对,弹钢琴让我感到自在,我是为了钢琴而生,钢琴也是为了我而存在……从出生,我就是这边催眠自己的。一上台比赛,很容易的就沉醉在自己创造的音符里,它是绕梁三日而不绝的美妙,又像清晨鸟儿低语时的朦胧神秘,很奥妙。
但是……很好!前面几个选手的音色都没我来得好,台下的气氛虽然变得紧绷,可是我感觉得出来那是即将大声惊呼赞叹之前的宁静!
一曲即将终了,手心却开始冒汗!手指湿滑是要不得的,我逼自己冷静,这是最後了,越过这个山头,更美好的未来在等待自己。可是这才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要命的弹错,突兀响亮在这偌大的表演舞台上,台下爆出嘘声,错误接二连三……我还没弹奏完毕,我必须结尾……
「搞什麽啊?错一次就算了,还错二次、三次?」
我没听错,离我最近的第一排座位,有人这麽说着……不行!我不能被左右,曲子还没结束,我还可以挽救……
「该结束了吧?」
「赶快把它弹完啦,这麽烂的琴艺也要拿出来比赛?」
他们懂什麽啊,他们不过就是来凑热闹的,知道什麽叫做评论吗?
「这是哪家的孩子啊?」
「是张家那对双胞胎的妹妹啦,唉,妹妹弹得比哥哥还差……」
最後一个音符像指甲刮上黑板,嘎然而止。
一颗爆米花丢了上来,砸中我的脸颊,没注意它是从哪个地方丢来的,也不知道谁来参加钢琴比赛还带爆米花,但它是第一个。
我听见有人奔跑上台的声音,下一秒,一整包爆米花砸在我身上,巧克力口味、原味、草莓口味……近几年来发展有成的多元口味有一半落在我头发上,有一半黏在妈妈特地买给我的小洋装上。我不知道是谁这麽过份,我也不敢哭出声,更也不知道我後来怎麽鼓起勇气站在台上向大家弯腰致敬。
一个小小的社区比赛,二十个孩子参加的钢琴比赛,评审都是一些名不经传的钢琴家,讲评时台下闹烘烘,也对,这不过就是个没有水准的比赛,能借到这个大舞台都还是个奇蹟。
当二十个孩子排列在台上时,只有我全身都黏上爆米花,妈妈特地帮我买的小洋装早毁了,评审掩着嘴偷笑被我看见了,然後我被宣布拿了最後一名,台下又扔来了爆米花,嘲笑浪潮般打来,把我逐渐打退,一步又一步──
突然,最後一包爆米花砸醒我!又是梦,同样的梦,三年前的社区比赛深深刻印在我脑海里,手心、额头都冒着汗,但真正吵醒我的,不过就是我作了梦,一边挣扎一边拳打脚踢,最後脚後跟狠狠的往床板一撞,它造成的声响和几天前台风作乱吹倒学校里一幢老旧建筑物发出的声音一样大声,这像後遗症,连续缠了我几夜不得安宁。
我下了床,在窗边望着,没有台风作乱,只有破壁残垣的老建筑在夜里叹着气,它当时被台风的暴风雨连刮带削的折腾,很凄惨,比我在梦中被爆米花砸得全身,还要令人同情心泛滥。
再看了老建筑几眼,确认这只是一成不变的夜晚後,我想再入睡,却是辗转难眠,因为三年前的那一场比赛後,我再也无法睡得安稳,每次作梦,都是从我穿着新的小洋装在台上向台下致礼,最後落得满身爆米花的场景。一开始还是哭着吓醒,後来渐渐习惯了,反正我没有弹钢琴的天分,就这麽烂了也好。
很多时候,是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过不了多久,清晨的第一道曙光就会自落地窗飞射而入。对,这个早上就是九月一日,升上高二的第一天。
睡眠严重不足,可双眼再清醒不过的看着落地窗外,飘挂在上头的白色制服还有红色的运动服,心里想起前几天妈妈逼着我把柜子里的夏天校服拿出来又刷又洗的,双手马上破了皮,张柳就在一旁大吼大叫着要我爱惜自己的双手。
他老是在我耳边念着:「你的手是一双弹钢琴的手!」
电话响起,但是遥远的位於楼下客厅里,时钟指着八点十分,这通电话我敢肯定是向老师打来的。尽责的向老师只要一看见学生迟到,立刻抄起手机拨到学生家里询问,尤其今天是开学典礼,八点准时开始却不见我的踪影,向老师一定会打来,而且他手机的「已拨电话」里几乎都是秀我的名字。
我还在床上,心里期盼有人会把电话线拔掉,但是我又想起来了,我的家人全参加了一团垦丁旅游团,听说是旅行社大打折,我那不贪便宜却图个有趣的家人们,立刻就参加了。
没人在家。
没人接电话。
我翻了个身,拒绝再看见制服,楼下的电话铃声也停了,紧接着,开学典礼的升旗歌很完整的传进我家,在空荡的客厅里回绕着,再随着阶梯往上窜,我必须在睡梦中唱着歌,才能听不见。
之後,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总睡不安稳的缘故,竟神智不清的抓起有洗衣精味道残留的制服,一股脑儿的穿到身上。似乎松了一点,但我也没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