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斯抓准时机,趁夜出发,往边境检查哨一路驶去,他得赶在法德还没搞清楚状况,仍在生日派对上纵酒狂欢时,抢先通过土邦国的入境检查哨。
吉普车驶离开大路,往边境那条崎岖不平的小路开去,丹尼斯紧抓方向盘,深怕一个不小心就开进暗沟里,想想这人生何尝不是如此,原本以为和香美重逢後,自此康庄大道,再也无忧无愁,哪晓得会遇上阿卡这件迫在眉梢的事,逼得他和香美不得不走上这条吉凶未卜之路。
相形之下,查尔斯和崔西可就幸运多了。其实那位先生是他前几日透过电邮连络前来,被当成生日大礼送给崔西的一个惊喜,顺道也醒醒李尊的脑袋,要他别再纠缠崔西。刚刚的场面混乱,他根本没机会和他的老朋友打声招呼,但想来他也不会在乎,因为肯定此刻还沉醉在崔西的温柔乡里……
一想及此,他不禁扬起嘴角,觉得有趣。查尔斯这一两年来老实了不少,崔西不在纽约的日子,肯定让他过得辛苦,今夜也算苦尽甘来!他不自觉地转头去看香美……幽暗深夜里,他美丽勇敢的妻子静静坐在那里,窗外的月光莹莹熠熠地翦出她柔美的侧颜,他浅浅一笑,觉得安了神,她是落入凡间,被他幸运寻获的仙子,为他原本无奇的生命带来惊艳的色彩。
「你笑什麽?这时候,还笑得出来哦!」香美子压低音量问道。
「没有啊……」他腾出一只大手按住香美膝前小手,「就只是想你啊……」他瞟瞟後照镜,阿卡和李尊已经睡得东倒西歪,於是忍不住地想逗她。
香美手指勾住,指尖与他的缠绕,脸儿有些臊红,也不是认识他一两天了,也不是没有过更亲密的肌肤之亲……但不知怎麽搞的,只要他言语上挑一挑,逗一逗,她还是一样脸红心跳,小鹿乱撞。
「喂,前面的两位,可不可以麻烦你们可怜一下後座这位刚失恋的大帅哥啊,不要再这样刺激我了。」後座冷不防地冒出李尊的声音,原来这小子没睡着。
丹尼斯顿时觉得後面这灯泡真是亮得碍眼,於是冷冷回他一句:「早跟你说过,崔西有男朋友,谁叫你不听我的劝。」
李尊气得头往後一仰,根本不想答腔。
香美於是趁机问道:「对了,你为什麽不早告诉我,崔西的男朋友是查尔斯,害我跟着疑神疑鬼。」说完,也很不客气地朝後照镜的李尊瞪了一眼,好个夫唱妇随。
丹尼斯於是娓娓道来当初芬妮的反对和崔西的顾虑,不过这一切如今都已有了转寰余地,据查尔斯最近一次的电邮告知,芬妮已经让了步,原来前阵子颇有年纪的芬妮患了重感冒,阵日咳个不停,还差点并发肺炎,还好是查尔斯三天两头地往长岛大宅跑,带她看病吃药,才慢慢痊癒,为此芬妮对他观感大改,言语间颇为肯定他这年轻人的用心,还多少暗示,要他好好对待崔西。既然姑妈准了,查尔斯一接到丹尼斯的电邮邀约,自然放下一切杂务,火速订了机票,飞到查德,给他心爱的女人一个天大的惊喜。
难得查尔斯定性下来,倒是颇让香美感到意外,於是转头对李尊打趣兼安慰地说道:「小李,听到没,有查尔斯为监,以後只要别再拈花惹草,包管你也会遇到像崔西这样的好女人。」
「是哦,好女人不是成了人家的老婆,就是有男朋友了,哪轮得到我啊。」李尊语带酸味,意有所指。
丹尼斯没好气地从後照镜瞪了他一眼,这小子“怨气”冲天的……看来这一路上是不得安宁了。
边境岗哨已经在望,丹尼斯回过头对其他三人交代:「阿卡,你先躲到椅子下面,李尊,麻烦你用後面的毯子和医药箱遮一下,等一下就由我来和他们交涉,你们不用开口。」
「是,老大!」李尊乖乖听命。
吉普车在岗哨前面停了下来,两个像劳莱、哈台一样的土邦国士兵走上前来。
他们用手电筒探了一下驾驶座,发现原来是经常进出边界的欧尼尔大夫,便操着生硬的英语与他打起交道来了。
像劳莱的那人说:「欧尼尔大夫,这麽晚了,还要出诊啊?」
「是啊,你也知道女人生孩子是不看时间的。」丹尼斯从容应答。
像哈台的那人接口说:「是啊,我家女人就是这样,专挑不该生的时辰生小孩。」
像劳莱的那人低头看看车里另外两人,闲闲问了句:「咦?这两位以前好像没见过?」
丹尼斯斜瞄一眼香美,故意语调懒懒地说道:「他们是新来的实习护士和医生,带他们去开开眼界。」
香美适时发出几声憨笑,乍看之下还真像个生嫩的小护士。
像哈台的那人於是热心地说道:「那你们快走吧,女人生小孩是不等人的。」胖胖的身躯挤进岗哨里,揿了钮,栅门应声而开。
丹尼斯挥手致谢,放下手煞车,油门一踩,如愿出了边界。
车子在墨色大地上继续前行,李尊拿开毯子和医药箱,让阿卡从椅子底下出来。
闷了许久的小男孩深吸一口新鲜空气,伸长手臂,往前座一揽,歪过头去,厚唇亲上丹尼斯带点胡渣的脸腮,喜孜孜地称谢。丹尼斯笑了,灿开的侧脸看在香美眼里,带着一种父性的慈祥,那是她从没见过的另一面。
她不免想起那一夜…他在露台上剖心掏肺地娓娓道来自小缺乏父爱的种种难堪记忆与遗憾……而此刻的他却坚持亲送孤苦的阿卡回去找那被迫失散的父亲,原来这世间诸事冥冥中自有定数,漫长的旅程正要开始,这场充满未知变数的寻父之旅…或许更像是她丈夫寻求心灵解脱的救赎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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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德难民营今天一早的作息比平常慢上好几拍,可能是昨夜生日派对的酒精仍残留在难得放松的工作人员体内,因此当他们今晨头痛欲裂地醒来时,全都不约而同地告诫自己,上工时千万要小心,别发错了药,打错了针,就连食堂里的厨娘们也比平日晚了一个小时才进厨房,反正大夥儿睡得睡,昏得昏,真正早起的鸟儿根本没几只,更何况他们对阿斯匹灵的渴望恐怕更胜过於早餐。
法德仍躺在篷帐里的行军床上呼呼大睡……
他昨夜喝得畅快,很久没有如此放松自己,前阵子被派去清野山区的游击散兵,展获不多,为此上级狠狠训诫他一顿,调他去固守几处军事要塞,虽是闲差,却不是个好兆头,因为这表示他正被上级冷冻中,军人若是上不了战场,升迁便等同比登天还难,还好前两天不知是他运开了还是怎麽着?上级突然派下这个任务给他,老实说,这任务能有多难,不过是捉个小毛头而已?只要“拎”了他,便能回去报功讨赏了,只是没想到第一天便凸了槌,七、八个大汉在营里找半天,竟遍寻不着那小萝卜头的鬼影,但他硬是不信邪,这营里就这麽丁点大,小子能躲到哪里去,到时肚子饿了,还不怕他乖乖出来就范,不过自从他昨晨不意见到那等同画里走出来的东方仙子之後,却也起了点私心,希望这小子别太快出来自投罗网,不然他哪有藉口继续待在这营里纵酒狂欢,伺机等待下次猎艳的大好机会。
法德一个翻身,差点从行军床上跌了下去,惊醒了正宿醉好眠的他。他摸摸头痛欲裂的後脑袋,觉得不可思议,他酒量一向很好,昨夜好像也没喝几杯,怎麽睡得像死猪一样……他依稀记得昨晚那“东方仙子”和他谈笑了几句,状似娇羞,嗯……他喜欢娇羞的女人,一如他家里那几个依序等他宠幸的妻妾,只可惜後来派对上没再瞧见她,不过昨夜也真是精采,竟意外观赏到一场争风吃醋的好戏,看来这里的人虽然个个道貌岸然,但争起女人来,也是蛮横得很。
法德拎着水壶,走出营帐,顺脚踢踢帐外那几个仍睡得横七八竖的士兵,唤他们起床。他仰头喝了一口水,漱它两下,呸在地上,算是漱洗过了,然後就往食堂走去,却见主任正站在餐台前要领早餐,於是走上前去,和他打招呼。
「主任早啊,那个阿卡找到了吗?」他单刀直入地问,那小子已经躲了一天一夜,他就不相信那小鬼铁打的身体都不用吃饭吗?
「呃……没找到欸,不知道躲哪里去了。」主任的表情尴尬,彷佛办事不力的样子,但其实也在做戏,目的无非是想拖住法德的脚步,他昨夜昧着良心,在法德的酒里搀了一点镇定剂,让他早早上床,一觉天亮。「伊娃,给我一块面包好吗?今天早上怎麽没有面包呢?」主任看看盘里的食物,顺口问道。
厨娘依娃蹲下身去,在餐台下面翻箱倒柜,突然一个起身,发声咒骂,引得正在食堂用餐的人全都抬头张望,「^%$#%*?@#死阿卡,整袋面包都不见了,一定是他偷走了,昨天晚上还看见他在这里鬼鬼祟祟,气死我了,一天到晚说要去找他爸爸,要去就快滚啊,老在这里跟我找碴,现在竟然还当起贼来了,要是下次再让我逮到他,看我怎麽修理他。」
主任慌张望了法德一眼,该死!不过随口问问而已,这依娃怎麽就霹雳啪啦地不顾前也不顾後了。
而法德的耳朵也像雷达探到了讯号一样,整个人突然清醒过来,他立刻丢下主任,转身走回自己帐里,用无线电联络边界岗哨的士兵,问他们有没有看见什麽可疑动静?他怀疑阿卡偷整袋面包的目的,十之八九是想离开这里,回到土邦国去找他父亲。没想到得到的答覆竟是昨夜只有欧尼尔大夫载着实习医师和护士开车入境,要去帮某户人家接生,没见到什麽可疑人物。
法德放下无线电,越想越不对劲,这里哪来的实习医生和护士?昨天营地主任带他兜了一圈,几乎把营里的人都介绍给他认识了,这里除了欧尼尔大夫,就属一个诺曼大夫而已,至於实习护士?他印象中好像也没有……他直觉苗头不对,二话不说,立刻冲向欧尼尔大夫的宿舍,门铃揿了许久,没人应门……他突然了了,昨天早上,这对夫妻根本就合演了一出戏,阿卡当时一定躲在他们屋内,他气急败坏,冲回自己的帐前,喝令那七、八名士兵快收拾东西,随即跳上吉普车,一路呼啸,扬尘而去。
营地主任神色慌张地看着他们驶向边境,根本来不及拦阻,嘴里喃喃自语:「完了,完了,这下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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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尼斯正闭目坐在後座,吉普车一路颠簸,但并不妨碍他的补眠。
昨夜到今天凌晨,他开了好几个小时的车,直到天色微亮,才将方向盘交到李尊手上,自己坐到後座打盹,香美偎在他怀里。
这时前座传来争吵,越来越大声,丹尼斯先被惊醒,怀里的香美揉揉惺忪睡眼,也跟着醒来,然後就是一个紧急刹车,前仆後倒,香美惊呼出声。
丹尼斯直觉收紧手臂,先护香美,将她揽进怀里,这才抬头厉声质问驾驶座上的李尊,这是怎麽回事?
「你问阿卡啊?前面没路了啊!我们一定走错路了,三个小时前,有条岔路,他要我开右边,可是我看地图明明应该是左边啊,这下可好,开了三个小时,竟然开到没路?」他气呼呼地数落阿卡,阿卡也不甘示弱,两人开始鸡同鸭讲地对骂起来。
丹尼斯只得喝令他们两人住声,接过前座的地图,打开车门,掏出口袋里的指北针,下车探视方位。
是的,他们走错路了,看来得再开回原来那条路。
他叹口气,有些气馁,招招手,要他们先下车伸伸腿,休息一下再说。
香美依言下车来,走到丹尼斯身边,环住他的腰,下方就是陡崖,一条滚滚黄浪的陌色长河,蜿蜒漫向天际地平线,更显苍茫天地之间,人的渺小。
「累不累?」丹尼斯低头埋进她的发香,轻轻一吻,关心问道。要不是因为要务在身,这趟荒漠大地之旅,虽然颠簸辛苦,倒也不失为一趟原始磅礡的视觉飨宴之旅。
「不累,」香美偎在他怀里,旷野上的风势强劲,娇小的她得紧紧抱住这像大树一样的丈夫,才不会被风刮走,她仰首望着轮廓如常坚毅的他……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令她愈发察觉到她对他的依赖,精神上的全然依赖。当身边的物质世界完全悄然隐退,心灵似乎才会真正澄明,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麽?少了什麽?又得补足什麽?强者弱者的分别不再靠外在物质的界定,而是靠人性力量的展现。在她眼里,她的丈夫是她心目中永远的强者,而她誓言做他这辈子最柔软但最坚韧的後盾。
「丹……」她仰首唤他。
「嗯?」他正在思考等一下原路回去的可能麻烦,听见香美唤他,回神低头看看怀里的妻子。他不後悔她的随行,只要能时刻看见她,他的心就能安神,彷佛船收了帆,靠了港。
「我爱你。」她踮起脚尖,藕白粉臂勾住他後颈,仰首噘唇,主动献上她的吻,无视後方那两个原本剑拔弩张,如今正睽睽注视这缱绻一吻的一大一小。
其实香美也不知道自己何来这种胆子,也许是因身处草莽荒漠,连带激发出她体内最原始的本能举动;抑或是出於直觉及新闻工作的长期训练,让她知道现下的处境非等同於一般,危机随时都会出现,她不想错失任何一次向他表白爱意的可能机会。
「我也爱你。」丹尼斯欣然接下她的吻,收紧身後的长臂,探舌吮吻她唇间的香甜,深深长长,绵绵密密……旭日东昇的七彩光晕圈出两人情深的翦影,拉出长长影子,见证他们俩今生来世不悔的永恒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