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因為有你 (卷三: 想念的盡頭) — 十三

丹尼斯放下电话後,快手快脚地准备了医疗用品,直接搬上车,发动引擎。他看看後照镜,没见到香美的身影,於是倒车往小木屋的方向驶去。

刚刚在电话上,他没来得及拒绝她,就被她挂了电话。所以这下要是不先去接她,直接把车开走,恐怕这後半辈子她都不会原谅他,虽然这只是直觉,但他不想冒这种险。

吉普车才开上通往木屋的小径,就见到跑得气喘吁吁,正朝他用力挥手的香美,後头远远跟着正在观望,神情显得些许落寞的阿卡。这小子真的越来越像香美的小跟班了,丹尼斯如是想道。

香美爬上吉普车,探头出去朝阿卡大力挥手说掰掰,阿卡这才咧出一嘴白牙,笑得灿烂。

「好了,我们走吧!」她回过头来,一本正经地发号司令。

「你真的要去?」他最好再确定一次,因为路途遥远,很是颠簸,他不希望累着她。

「有什麽好怀疑的啊?快开车啦!」她又发号司令了一次。

他只得听命倒车开出小径,往大路上驶去。後照镜上,他看见落在後方的阿卡一路追车,直到变成一个小黑点。

「阿卡好像很黏你?」他不确定自己的语气是不是会闻到酸味,他希望没有,因为跟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吃醋,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香美奇怪地看他一眼,「他只是一个很寂寞的小孩,需要有人陪而已。」她的语气温柔,她相信他应该懂那种感觉,毕竟他也曾是过来人。

聪明如他,当然听得懂,於是伸出大手,按上她的小手,表示可以理解。

吉普车开上黄土飞扬的道路,前不着村,後不着店,车前窗外,黑鸦鸦的乌云当头罩下,看来暴风雨随时将至。

丹尼斯抬眼瞄了一下天色,神情有些担忧,但没说出来,反而闲闲扯了一句:「本来不想让你跟来的。」

「为什麽?」

「因为……我怕你亲眼看过女人生孩子之後,将来……」他欲言又止,正在盘算……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这个话题,毕竟她以前拒绝过一次。

原来刚刚护理站接到离难民营十公里外的达比村村长来电,说村里有户人家的妇人九月怀胎,正要临盆,但已经痛了两天一夜,还是生不出来,於是拜托村长辗转打电话到难民营求助医生前去接生,於是才会十万火急地要丹尼斯赶去。事实上,由於当地医疗资源缺乏,妇女生产向来都是在家里自己生,或请有经验的年长妇人前来帮忙,自然也没有所谓的产前检查,换言之现在究竟是什麽状况,丹尼斯也不是很明白,不过自他驻诊此地以来,一个月总会遇上一两次当地妇人小产或难产的案例。常常这种电话一来,营里就得有个医生跳上车,驱车火速前往那户人家,不管路途多遥远,天气多恶劣,譬如今天的天色看来十之八九就不是个好兆头,但毕竟人命关天,尤其还涉及到另一条小生命。

再回到刚刚话题…香美好奇转头,「将来怎样?」他到底想说什麽。

「将来……怕你会不敢生小孩。」他决定说出来,火速看她一眼。

她奇怪地回望他,不敢?「这什麽逻辑啊?照你这麽说,那生过第一胎的女人,不就都不敢生第二胎了吗?那干嘛还有人提倡节育啊,还有…在产房工作的护士和女医师怎麽办?啐~~~~~」

她觉得好笑,正想再多调侃他几句太不懂女人的韧性与母性时,却忽然被他跳跃性思考的问句给打断:「那我们将来要生几个?」显然他把她刚刚的回答当成了某种承诺。

香美瞪大眼睛,转头看他,还来不及答腔,斗大的雨滴落了下来,霹哩啪啦,瞬间淹没了他们的对话。

「我得开快点,免得路上淹水。」他大声说道,试图盖过淅沥哗啦的雨声。

「啊?淹水?」这下香美也开始紧张了……

半个小时後,拜丹尼斯飞快的开车技术之赐,他们适时躲过最容易淹水的区域,但还是没逃过泥泞路面的陷阱,吉普车的後轮硬是陷进像澡盆一样大的积水泥坑里,地上的烂泥巴害其它三个轮胎找不到着力点来发挥该有的马力脱困,丹尼斯猛睬了两三次油门,都徒劳无功,他愤愤地低声咒骂,转头交代香美改坐到驾驶座上等他,千万不要出来,便开了车门下去。香美惊慌望向车外,只见那高大的身影,瞬间吞没在滂沱雨水中…

她就这样等了好………久,或许只有五分钟吧,但她却觉得像等了一世纪那麽长,为什麽还没回来?雨这麽大,他会不会出了意外,跌进深沟什麽的?她开始胡思乱想,心也开始慌了……她用力睁大眼睛,伸手去擦起雾的玻璃,想看清楚外面的情况,但什麽也看不见。

一种害怕失去他的感觉像窗外铺天盖地的滂沱大雨漫延开来,她伸手按住胸口,试图压下那颗惊恐狂跳的心,她告诉自己千万要镇定,也许该下车去找他,他可能被困在哪里需要救援……鳄鱼可能趁河水暴涨,上岸肆虐……她大力摇头,赶紧将这可怕的念头晃出脑袋,天啊,昨天晚上真不该读他桌上那本名叫《非常非洲》的书,害她现在满脑子都是环境险恶的古怪念头。

最後她决定下车找他,但才一开门,便成了落汤鸡,惊人的雨势让她根本睁不开眼睛,既然眼睛派不上用场,就只好靠嘴巴,她开始向灰茫茫的四周,声嘶力竭地大喊他的名字……一声盖过一声,却全被滂沱的雨水给吞没……

她终於忍不住哭了出来,泪水雨水淅沥哗啦地和在一起,她闭上眼睛,发狠咒地大声喊道:「丹尼斯.欧尼尔,你快回来啦,只要你回来……呜呜呜……我什麽都答应你……呜呜呜……你要生几个小孩,我都帮你生啦……」她真的慌了,随便想到什麽,就抓出来发咒起誓。

「你刚刚说什麽?」一个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吓得她弹了起来,转头一看,那人竟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她旁边,全身湿透,手里抱着几块扁平的大石头,「你决定要生小贝比了吗?」他又一次大声问道。

天啊!现在是什麽情况!是她的起誓咒语太灵验?还是他早就躲在一旁,等看“好戏”?

这两种可能机率当然都等於零,只不过她到底还是瞅见了滂沱大雨中那双因兴奋而发亮的眼睛以及那一排显然笑得很乐的森森白牙。不管了,人回来就好,她赶紧接下他手里一块石板,天啊!好沉好重!「怎麽这麽久才回来?这石头要干嘛?」她答非所问地大声问他。

「垫到轮胎底下。」他收拾起玩笑的心情,指挥若定。

石板依序垫好,丹尼斯要香美回到驾驶座上,发动引擎,踩足马力,再试一次,他在後面帮忙推车……果不期然,方法奏效,车子後轮从积水泥坑里脱困,丹尼斯赶紧开门上车,接下方向盘,香美爬回原来位子,车上满是水渍,两人早已狼狈不堪。

丹尼斯掌稳方向盘,继续开车,并转头交待她後座有条备用的毯子,要她拿过来擦擦身子,免得着凉了。

香美依言照做,雨势渐小,窗外视线清楚多了,香美吁了口气,拾起毯子的一角,伸手过去,也帮他擦擦头脸和身上的水珠,小手顺顺他额前湿发,将它拨到後面去,他感激地看她一眼,又回头专心紧盯路面坑洞,但她的目光一时之间竟无法从他坚毅完美的侧面轮廓移开,只要看着他,她的心……就安了,在这小小的车内空间里,即便外头再风大雨急,她也不怕,因为只要他在,只要他在身边,她的世界就不会天崩地裂。

「对了,你刚刚说的究竟是真的假的?我要生几个,都可以吗?」雨势已经越来越小,达比村快要到了,一切又回到他的掌控中,他开始又有心情逗逗她了。

「什麽真的假的?我不记得我刚刚说了什麽。」她打起太极拳。开玩笑,这种事怎麽能全由他作主,生小孩是一回事,生多少个又是另一回事,肚皮可是她的,纵然没生过小孩,但一想到得经年累月地挺着肚子,她就觉得恐怖。

可丹尼斯其实也只是问着好玩而已,没真要她给个答案,但至少已经知道她愿意为他生孩子,这是否代表她愿意陪他在这条人生路上继续“走下去”………

达比村已经在望,有村民在路口引颈张望。

「到了,我们该上工了。」丹尼斯认真说道。

***************

一个小时後,难产妇人在丹尼斯的协助下,顺利生产,不过协助二字说来轻松,但其实可也费了一番功夫,原来那妇人属於肩部难产,婴儿头部已经看见,但肩膀被产妇耻骨卡住下不来,丹尼斯只得紧急弄断婴儿的肩胛骨,让它顺利出来。

婴儿嘹亮的哭声充斥着这栋用薄木板和茅草搭建起来的房子,一屋子老老少少,欢欣愉悦地迎接新生命的到来。在整个助产过程中合作无间的丹尼斯和香美没有闲着,丹尼斯先处理好婴儿的脐带,再轻轻使力,接回小婴儿的肩胛骨,确定婴儿一切无碍,便交给香美清理婴儿身上的污秽血水。

一个初生的小生命在香美手中轻轻蠕动,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的接生经验,情绪自然澎湃……打从心底被生命的奇妙给深深感动。她为婴儿裹上乾净衣物,交给一旁等候多时的新生儿父亲,那人显然第一次当爸爸,他接下孩子,泪水盈眶,走到妻子身边,两大一小紧紧偎依,那画面令人动容。这是他们的孩子,爱的结晶。

人的一生……生老病死,像条直线,有幸找到相爱的另一半,生命转了弯,交叠一起,从此路上有伴,而孩子就是从这条同心线上分衍出去的生命与奇蹟……绵延不断,生生不息……

香美看了丹尼斯一眼,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急切地想和他一起生养孩子,以前她曾疾言拒绝过他,但那是因为当时她对大千世界的向往大过於其它,如今心随境转,兜了一圈,看尽人世百态,过尽千帆,牵挂的还是那个人,那个他。她找回了自己,却失落了爱,是谁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她坚信可以,至少她成长了,而他也变了,最重要的是,他们再度找到彼此……在非洲,在偏远的小村落里,在迎接奇妙新生命的这个时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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