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因為有你 (卷三: 想念的盡頭) — 十

香美明明记得昨晚她是拿着被子窝进沙发里睡的啊,怎麽一早醒来,她人竟是躺在床上,而他却长腿搁上茶几,身上盖着一件薄外套,呼呼睡在沙发椅上呢?

她悄悄起身,拎着被子,走到他面前,小心为他盖上。她觉得对他有点过意不去,好不容易见了面,自己却故意使性子,而他竟还体贴地把床让给她睡。她蹲下身去,细细端详那张俊秀的脸,忍不住伸出小手,摸他下巴细细的胡渣,重温她想念的微痒触感。

梦中的丹尼斯正探鼻嗅闻一朵娇艳的粉色玫瑰,柔软的花瓣轻拂面颊,花香扑鼻而来,恍若香美的幽香,他眼皮微微一眨,半梦半醒之间,惊觉原来是香美的小手在他那已长出隔夜胡渣的下巴处轻滑游移,他没有睁开眼睛,反而继续装睡,恣意享受那滑软的触感。

渐渐,她收了手,转身步向房间另一头。他感觉不到她的小手柔荑,遂微微睁开眼,却见她背对着他,两手正忙着解开身上宽大的睡衣。晨起和煦的阳光懒懒斜洒在她弧线优美的裸背上,他吞吞口水,不敢冒然起身,怕惊吓到她,也怕触犯了她昨夜的“身体隐私权”说,只好眯起眼睛,偷偷欣赏这幅美人更衣图,心中自我解嘲,这应该不算有违善良风俗吧,好歹我还是她的丈夫啊。

香美在一无察觉的情况下,换好了衣服,正要转身,已经一览春光无遗的丹尼斯赶紧闭上眼睛,没敢让她发现,直到她走近自己,叫了声「丹尼斯,起床了!」他才装出清梦被扰的模样,伸伸懒腰,收回搁在茶几上的长腿,站起身来。

「早安,香美!」他一脸讪笑地向她道早安,然後急忙转身走入盥洗室。

啊?没有morningkiss吗?香美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了进去,半带恼色地想道,哪里晓得眼前这丈夫一早就被她搞得神魂颠倒,此刻还在心猿意马当中……

哗啦啦的水声突然从浴室传来。奇怪?昨晚不是才洗过澡吗?干嘛早上又洗一次?香美一头雾水。

真是浪费水资源!她下了个结论。

***************

吃过早餐後,他们一行四个人,开着吉普车,风尘仆仆地回到营地。时近中午,艳阳当空,香美被晒得头晕目眩,才刚开了车门下车,便被一群叽哩聒啦的黑肤小孩给蜂拥而上地团团围住,香美不知所措,完全不了他们要干吗?

丹尼斯见状,一个跨步,挡在香美面前,俯身低头和他们比手划脚地说了几句,小鬼们马上一哄而散。

李尊见状,正要把摄影机对准丹尼斯和那群小孩,却被动作更快的丹尼斯给一手拨开。他和小朋友们说完话後,直起身,脸上带笑却语气严肃地对李尊说道:「嘿,别忘了我的游戏规则,我说过摄影机不准对着我,不然这机器早晚被我砸了,我说到做到。」说完,单手扶上香美的腰,拎起她的行李,带她去他落脚的小木屋。

这时崔西走上前来,拍拍李尊的肩,「走吧,我带你去你住的地方。」李尊回头远望那对人儿,忍不住开口问道:「丹尼斯好像很讨厌新闻记者,可是他自己的老婆不也是个新闻记者吗?」

「他不讨厌记者,他只是讨厌像苍蝇一样的记者,尤其是扛着摄影机的那种。」崔西开他两句玩笑。

李尊看看崔西,这女孩挺可爱的,这一路上就属她对他最友善,也许……她对自己有好感也说不定,他又开始自以为“潘安再世”了起来。

另一头的香美,小手牵在丹尼斯的大手下,边走边好奇地问道:「刚刚你跟那些小朋友说了什麽?他们为什麽那麽听你话啊?」

「等下你就知道了。」他扬起嘴角,一脸神秘地说道。

丹尼斯带着香美回到了他的居所。大门一开,香美眼睛一亮。

这是一栋夹着半层阁楼的小木屋,一进门便是间小小的起居室,摆设简单,只有一张长沙发和一只茶几,靠窗处是一张陈旧的书桌,一尘不染,整齐叠放着几本书,还有一只笔筒和一盏桌灯。屋子尽头是间开放式的小厨房,小小的便餐桌隔开了厨房与起居室。厨房後面有扇门,推门而出,视线豁然开朗,原来厨房外头搭出一方露台,放眼望去,尽是如浪草波,无边无际,宽阔到看不见天地分界。小阁楼就在厨房上方,从起居室右边靠墙的楼梯拾阶而上,天花板顺着屋脊顶斜倚而下,一张矮矮的单人床就摆在天花板和地板的交接处,床边有几只藤篮,里头是叠放整齐的衣物,没有其它家俱,但最棒的是,斜敞而下的屋顶开了一扇天窗,就在床的左侧上方,夜里平躺床上,可以看见满天眨眼的星子,侧躺时,则可望见屋後那片漫阔的草原。

此刻的香美正坐在那张矮床上试蹬床垫的软度,因为天花板低矮的关系,丹尼斯只能站在靠楼梯处,因为那里是他上了阁楼後,唯一不用弯腰驼背的地方。

「我喜欢这间阁楼,睡在这里的感觉一定很棒。」香美顺势後仰,正午阳光从阁楼的天窗铺洒而下,亮晃晃的,她眯起眼睛,竟有点昏昏欲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差还没调过来的关系。

「这里让给你睡,我睡楼下沙发。」丹尼斯微笑说道。

「你要睡楼下啊?」她惊讶地立时坐起。

「难道你要睡楼下吗?」他反问她。

啐~~~~~~这是什麽问法啊?谁管楼上楼下啊?重点是他为什麽要和她分房睡啊?他们不是…夫妻吗?

但她毕竟脸皮薄,不好意思这样直白就问,活像自己多“饥渴”似的。

但他却继续说道:「反正我每天从这里起床,都会撞到头,都快撞成脑震荡了,所以乾脆让你睡好了,你个儿比较矮。」他搬出一套自以为幽默的说法,但其实他要睡楼下的原因有二,一来是因为这床也是张单人床,他不想因为和香美同挤一张床,害她夜里睡不好,二来,回营地的这一路上,他想了很多……他爱她,无庸置疑,他想完完全全拥有她,这一点也不用怀疑,但这小妮子昨晚的“表现”,显然对他还有点排拒的味道,“喝错了醋”固然是原因之一,但对他的“疑虑仍在”,恐怕也是原因之二,毕竟三年多来的分隔两地,无论想法、观念、生活习惯上,或多或少都有了一些改变,或许该给她一点时间来重新适应妻子的角色,他不想勉强她做任何事,他愿意耐心等她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愿意再次接受他,别再像以前那样只是委屈自己,牵就他的喜怒。

「好吧,谁叫你没事长那麽高。」她半带赌气地顺口回他一句。不睡在一起也好,免得我半夜翻身踢腿,把你踢下床去了。她也知道自己睡相向来横七八竖,以前在长岛那张大床上,常得劳烦他半夜醒来替她盖被,不然就乾脆大手一伸,将她整个人拎进怀里搂着睡,免得她又踢来翻去。

「走吧,行李先搁着,我们去食堂吃饭,顺便介绍你认识营里的几位同事。」他伸出大手,等着接她小手。

香美一跃而起,毫不犹豫地将小手放进他掌心,被他紧紧一握,两人一起牵手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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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堂里的几张长桌上,零星坐着几名工作人员。进食堂前,他先附耳小声对她说道:「这里的饭菜可能不合你的口味,将就点。」

她点点头,没有说话,跟着他进去。

「嗨,欧尼尔大夫!」招呼的声音此起彼落,显见丹尼斯人缘挺好的。香美诧色望着身边这位满脸笑意,四处向人点头招呼的英挺丈夫。

「这位是我太太香美。」他一边招呼左边,一边挥手右边,嘴里还忙不迭地介绍他的妻子,香美只能跟着他不断微笑点头,活像店门口常见的那只招财猫。

最後他们坐了下来,李尊和崔西也在座,伊娃咧开一张厚唇大嘴,笑盈盈地又多送上两盘食物,「欧尼尔大夫,这是你太太吗?好漂亮哦!我知道你太太今天要来,所以特地帮你们加了菜。」

「谢谢你,伊娃。」他低头看看盘中那团像酱糊一样的马铃薯泥和一块煎得焦黑的牛排,抬眼对伊娃说道:「看起来很好吃,谢谢你。」

香美也赶紧致谢,虽然她一眼就确定盘中那些东西肯定很难入口。

伊娃走了之後,李尊撇撇嘴,半天没动刀叉,其他三人已经开始吃了。「香美?好吃吗?」他决定只问香美意见,毕竟只有他们两个是最近才从文明世界来的文明人。

「还不错啊!」香美用尽力气切着盘中那块硬到不能再硬的牛排,好不容易切下一小块,塞进嘴里慢慢嚼。

「来,我帮你。」丹尼斯知道她力气小,於是接过她手中的刀叉,帮她全切成小块状。

她感激地回望丹尼斯一眼,他浅浅一笑。

「你们两位还真是夫唱妇随啊!」李尊有点了无生趣地说道。

「喂,你不吃,下午饿肚子,这里可没便利商店给你买零食哦。」崔西老实告知。

「好吧!」李尊为了自己的肚皮着想,只好乖乖就食。

香美的眼睛三不五时地瞅着身边的丹尼斯,她发现他吃得很专心,慢条斯里,像在嚐着什麽人间美味,盘子已经快要见底,他有这麽饿吗?

香美难掩讶色……在伊娃面前称赞好吃是一回事,毕竟那是对掌厨之人的一种尊重,但要像他那样把一盘实在不怎麽样的食物给吃得这麽津津有味,却又是另一回事了。这绝对不像以前的他,这一点她可以肯定。

过去他很挑食,只有芬妮才抓得住他那张很刁口的嘴。她记得他不爱吃红肉,以前偶而出外用餐,向来只去高级的法国餐厅,婚前只跟她上过一次中国餐馆,不过却成了她记忆中唯一的例外与绝响,因为自那次以後,他就再也不肯听她的怂恿去试其它异国美食、换换其他口味,她记得他对“吃”这方面是很固执的。

丹尼斯许是注意到香美的好奇,再加上看见坐在对面的李尊,一付意兴阑珊的模样,於是抽出手巾擦擦嘴,慢条斯理地开口说道:「这里的民生物资取得不易,能有桌上这盘食物吃,就该感谢上帝了。李尊,你不是想采访难民营吗?也许你该去收容所看看那几位瘦得像皮包骨,严重营养不良的难民们。」

也不知道李尊到底有没有受教,只见他搓搓额头,抠抠後脑勺,一付课堂上刚听完训,只想下课赶快走人,溜之大吉的中学生模样。

香美和崔西互看一眼,不约而同地掩嘴轻笑。

丹尼斯用餐完毕,耐心等候香美细嚼慢咽盘中剩下的几块牛肉。这时食堂门口多了几颗黑色的小头颅在那里好奇张望。

丹尼斯看见他们,招招手。

几个肤色黑亮的小萝卜头於是排排站鱼贯走了进来,小手全都搁在後头,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嘴边全都带着一抹喜不自胜却又难掩羞怯的诡异笑容。

他们不约而同地朝香美那儿走去,第一个走近的小女孩,在香美还没来得及反应下,突然从身後掏出一小束白色雏菊,嘴里冒出一串土话,急急塞进她怀里,便躲到其他人後面,吃吃笑着。香美一脸惊讶地转头去问丹尼斯,小女孩刚刚说了什麽?

只见他笑眯着眼,权充翻译官,「她说……你像草原上的雏菊一样美。」

这是她这辈子以来听过最动人的赞美……

「谢谢你!」香美绯红着脸,转头向那小女孩道谢,而这时第二个小男孩也突然从身後掏出一束雏菊给她,接着是第三个小女孩、第四个小女孩、第五个小男孩……香美嘴巴越张越大,怀里的雏菊也越捧越大,灿如天上繁星,衬着香美漾满惊喜的小脸。她转头看看丹尼斯,又回头看看小朋友们……排尾垫後的阿卡适时将一只装了水的大玻璃罐,送到香美面前,然後倏地移到丹尼斯身边,眨个眼,两人很有默契地做了个givemefive的手势。

对座的李尊看得目瞪口呆。哇!原来他泡妞儿的道行,离这位欧尼尔大夫还差得十万八千里远咧!难怪带刺的玫瑰在他跟前立刻变成温柔的小猫咪。

「谢谢你们,你们都好乖哦!」香美连忙称谢,却也不意瞄见丹尼斯正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糖果,塞进阿卡的两只小手里,几个小朋友一拥而上,一人拿几颗塞进嘴里,腮帮子塞得鼓鼓的,然後一哄而散。

原来!!!原来这一切的幕後唆使者是她老公。难怪刚刚出门前,怎麽见他拐进厨房,从柜子里的糖果罐里捞了一大把糖果塞进口袋里。她当时还在奇怪他什麽时候变得这麽爱吃糖了?想来他是在她一下车时,就和这几个小娃儿密谋好,想给她一个惊喜。她白了他一眼,不过却是娇嗲多於怪他的眼神。

***************

食堂上的惊喜过後,丹尼斯陪香美走回小木屋,手里帮忙捧着那把插在玻璃罐里的白色雏菊,他说他下午得帮很多病人看诊和换药,并补开两台早上没来得及开的刀,所以恐怕得很晚才能回宿舍,他怕她时差还没调过来,要她先回去休息,晚上食堂没开伙,如果饿了,冰箱还有些食材可以煮。

「那你晚饭怎麽办?我做晚饭等你回来吃好不好?」她像个倚门望夫归的小妻子,很想为自己的丈夫下厨洗手作羹汤,尽管她知道自己的厨艺不怎麽样。

「不用了,我到时可能还在手术台上,崔西今天值夜班,会在宿舍里先做两个三明治,上班时顺便带过来给我,你别麻烦了。」

这是他和崔西一起上夜班时的用餐习惯,他只是照实说而已,但听在香美耳里,却有那麽一点点刺耳与不快。

「哦,好吧!」刚刚还在飞扬的心情,像是栽了个跟斗,跌在地上。

这时他们已经来到木屋门口,「好了,你进去吧,我走了。」

他把白色雏菊交还给她,在她颊上轻轻一啄,道声再会,双手插进裤袋里,转身缓缓离去……但才走了十几二十步远,又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去望那仍倚在门口,不舍进屋的妻子。两人目光远远交会,他在这头…她在那端…时间的小河在他和她之间静静、慢慢地流……午後阳光铺下漫天金粉,不远处,孩子们的笑声倏地划破空气,两人同时回神……高大俊伟的他扬起嘴角,亮出白牙,朝着家门口的妻子大力挥手,香美一脸灿笑,同样小手挥挥,他才安了心似地转身大步离去。

空气中有一种似有若无的甜蜜,只有他们俩……才闻得到那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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