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张友皓正式展开特勤队的生涯後,只要有重大治安事件,无论在台湾哪一个角落,接到命令,即必须出勤,上山下海,北中南到处跑是常有的事,这下,更压缩了两人相处的时间。
好不容易盼到了张友皓休假,两人看了场电影後,晚上到他们最喜欢的餐馆用餐,因为早上和母亲起了争执,本来心情就不太好的她,当看见张友皓身上又添了新伤时,立刻一点食慾也没有,面色凝重地拨弄盘中的食物。
「薇薇,今天早上还好吗?伯母似乎很生气,你别担心,我会再找机会跟她解释,你不要因为这样就不吃东西喔!面快凉掉了,吃吧!」张友皓见她心事重重,立刻与他今天早上被莫名其妙挂掉的电话做了连结,以为她是因这件事担忧。
「才不是,我妈那关怎麽样都过不了,算了。我心情不好是因为,你又受伤了。」薇薇扁扁嘴,看着他左手腕上的绷带,嘟囔着。
「这是小伤啊…攻坚的时候不小心扭到,没事啦!」虽然听起来好像很逊,但在乌漆抹黑的夜袭中,撞到障碍物什麽的,扭伤难免。只要没有枪伤,对他们来说都是小事,不过,看在容薇眼中,就不是这麽简单了!
「谁知道你能不能每次都这麽幸运啊…」和他在一起这麽久了,从当初极力反对,到妥协,其中经历过与母亲的抗争,直至现在学习自我独立,接受现实,这段过程中的煎熬都过去了,然而心底深处那最初的阴影仍旧无法抹灭,自始至终,一直紧跟随着她,不曾消失。
她就是会害怕,万一有一天…只要那麽一次…她将会永远失去他!
「薇薇,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你觉得危险,是因为你没有亲身经历过,真正受过专业训练的我们,不会那麽容易就受到生命威胁的。若要真比较起来,一般巡逻警察才更危险!每一次出勤,我们都是经过缜密的规划,加上团队的默契及精良的训练,面对亡命之徒,我们的胜算大过他们许多!」
「那是你的角度!我又没受过训练,我就是不懂嘛!总之,你每出勤一次,我就担心一次!不要当警察了好不好?」这一直都是她最深的企盼,随着年龄增长,她越来越觉得,能安稳地和所爱的人踏实的过生活才是她所想要的人生。
「薇薇,如果我要你别当记者,你肯吗?」张友皓不做正面回应,他反问她。
这个问题,确实问倒她了。
「不愿意对不对?因为那是我们的梦想,好不容易达成了,怎麽样也不可能如此轻易放弃对吧?」
他说得头头是道…但,有道理却不足以解决她的问题!难道,他就不能有平凡一点的梦想吗?
「薇薇,我们别老打转在这无解的问题上吧!我跟你说喔,我们队长呢真的是个很棒的人!他叫田乔,大家都叫他田乔仔……」张友皓是个少根筋的人,容薇还陷在前一个话题的情绪里,他起了另一个,马上就开心地哇啦哇啦说个不停。
张友皓眼睛突然亮起来,滔滔不绝说着他的长官、他的同事、他的任务,看在容薇眼里,却只感到心酸与讽刺。
最近的她,感到越来越痛苦,就像握着一只风筝,细而脆弱的线似乎随时会断,越努力想要操控,风筝就飞得越远。
「队长!队长!满口都是你那个什麽田乔仔!你乾脆跟他交往算了!我要的,就是稳定踏实的感觉而已,你连这个都给不起,说什麽天长地久!」无预期的,容薇激动起来。
「什麽?」张友皓话语愕然止住,不解她的怒意从何而来。
「我-」
叮铃铃铃!叮铃铃铃!
容薇的话被张友皓的手机铃声截断。
「等等!」张友皓一脸严肃接起电话。
「阿皓…」容薇眼眶盈泪,望着这个她最在乎的男人,难过地缓缓摇头。
原来,他完全不懂…完全不懂她要的是什麽?该说他是自私还是傻?
但,要说自私,她难道就不自私吗?明知当一个冲锋陷阵的特勤队员是阿皓的梦想,她却总是想劝退他…这一个无解的问题,也许,只要和他在一起,就会是一个无尽的煎熬吧!
她开始渐渐相信母亲的话,当初她所以为的诅咒…现在才终於明白,那不是诅咒,那只不过是血淋淋的现实!是她自己从未看清!
「薇薇,对不起,我必须回队上一趟。我会补偿你的,好吗?」张友皓阖上电话後,立刻起身在她颊上一吻,便欲离去。
「为什麽?你休假不是吗?」容薇哀伤地望着起身欲去的他。
「有案子,必须回去支援!薇薇,对不起,等我回来後,我再听你说好吗?相信我,我一直很爱你,别想太多!」他仓促地留下这句话,便一阵风似地离去,留下满脸泪痕的容薇,呆坐在原位。
就这样?一通电话竟如此轻易就毁掉她好不容易才盼来的相聚…甚至,明明知道妈妈生病了,为了这趟约会,早上,她还和她起了争执。
因为今天是她的生日啊…她非要见他一面不可!
结果,她得到什麽?连一句简单的生日快乐,他都忘了给,连让她提醒的机会都没有…
此时,脑海中浮现了妈妈那张她又爱又恨、仍旧美丽却了无生气的脸庞。妈妈现在在做什麽呢?不晓得气消了没,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今天是她的生日?
思及此,她感到好心酸,忍不住埋首桌前痛哭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餐厅打烊,店员来催促她,她才发现桌上没动几口的佳肴早凉了,阿皓也已经结完帐。
浑浑噩噩回到家後,她一推开家门,猛地放声大哭,突然很想告诉妈妈,妈妈说的一点也没错!是她错了!她後悔了!这样辛苦的爱,她不想要了!
「妈!妈!」容薇大声唤着母亲,却一点回应也没有。
经过饭厅时,发现餐桌一片狼籍,大大小小的奶油蛋糕碎片零星点点地散落一地,她走向前,蹲身拾起仅剩半边的蛋糕主体,上面横倒着未燃的蜡烛,以一种近乎哀凄的姿态呈现着,她几乎可以想像母亲安坐在桌前对着蛋糕,等候她一整晚的模样。
原来,妈妈没忘…可是为何要砸碎蛋糕?
不祥的预感瞬间冲上脑门,容薇慌张地冲进母亲的卧房,却见床上空无一人,平时总是开启着的浴室门此时反常紧闭着。
房内异常凌乱,母亲原本放置在床头,後来被她收起来的那张与父亲的合照,不知为何又怵目惊心地闯入她的视线内,相框玻璃碎得七零八落,照片里两人灿烂的笑颜竟如同被施法般显露出一丝诡异。
难道,妈妈去找爸爸了吗?
「妈?妈你在吗?」容薇止不住全身剧烈的颤抖,伸出手试探性地敲了敲浴室门。
三秒钟的寂静之後,她心中的不确定感瞬间被惊恐取代。
「妈!妈!你在里面吗?你回答我啊!」她开始大力地拍打着紧锁的浴室门,却仍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怎麽会这样?妈!妈!我回来了,你开门啊!还没十二点呢,还来得及唱生日快乐歌啊!你在洗澡吗?怎麽不回答我啊!」容薇急得不得了,惊慌与恐惧所逼出的泪水,哗啦啦地流淌而出,模糊了视线。
一段时间过去了,仍毫无回音,她直觉母亲一定在浴室里,於是,顾不得疼痛,死命地撞着门,费了好大的劲,才将门撞开。
一入浴室,眼前的景象令她惊愕地疯狂尖叫起来。
「妈妈!妈!老天!天啊…救…救命!妈妈!」
浴缸的水已经满溢而出,水龙头仍不止息地淌着热水,氤氲雾气间,但见母亲昏厥在一旁的地板上,水中载浮载沉的左手腕流出汩汩血水,染红了整个浴缸。
妈妈割腕自杀了!
「妈!妈!你醒醒啊…妈妈…」容薇七手八脚地将母亲的手拉出浴缸,扯下挂架上的毛巾绑缚在她的腕上,拼命叫喊着,无奈,母亲仍是一动也不动。
「怎麽办!怎麽办…」她伸手一探,发现母亲的鼻息微弱,连忙掏出包包中的手机,颤抖地按下最後拨号键。
这一刻,她已吓得几乎晕了过去。
电话连通都没通便直接进入语音信箱。
她什麽也不管,对着话筒便歇斯底里地大叫着:「我妈妈自杀了…谁来帮我啊!」过了一下子,才回神,定睛一看,发现自己拨出去的是阿皓的电话,知道不会有人回应,终究绝望地挂断。
当然不可能接通…阿皓出勤去了啊!
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在救别人…这样的情形,何等讽刺!
容薇逼自己忍住哭泣,将几乎疯狂崩溃的脑子极力镇定住,拨了通电话叫救护车。
等待的空档里,她抱着妈妈,突然间觉得好孤单,彷佛被世界遗弃一般,只能无助地流着泪。
手无意识地按着电话键,在容薇感到最绝望的时候,话筒里传来充满温暖的声音。
「喂?薇薇吗?怎麽不说话?」
「喂…」薇薇彷佛在汪洋中攀到一根浮木,心里一激动,还没搞清楚对方是谁便再度号啕大哭起来。
「薇薇你怎麽了?我是何扬,发生什麽事了吗?」何扬的声音听起来相当焦急。
「总…总监,我妈妈…我妈妈自杀了…怎麽办?呜……」容薇语无伦次地求救着。
「先冷静点,叫救护车了吗?」何扬边说电话,边拎起外套,拿了钥匙急急忙忙的出了门。
「叫了…可是…我该怎麽办?我好害怕……」
「别怕!你等等,我马上到!」
结束通话後没多久,容薇便听到了敲门声,她撑起最後一丝力气走到玄关应门。在急救人员抬着担架奔进房内之时,她同时间也看到了何扬。
他几乎和救护车同一时间到!
「总监…」在见到他的那一刻,浑身力气彷佛瞬间被抽光,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薇薇!」何扬冲上前在容薇落地之时一把抱住她,眼里的忧虑不言而喻。
救护车的鸣声,在暗夜的街道上奔驰着,在这不平静的夜晚,张友皓与孔容薇深信不疑的天使童话不攻自破。
原来这世界上,没有天使,没有童话,阿皓,当然也不可能会是她的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