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自成雙 — § 耳機

「胡辛很奇怪,戴着耳机不说,嘴巴还动个不停。──拜托!我知道跟着唱没什麽好奇怪的,可她不是在跟着唱啊!有一次,我只是好心想和她说话,凑过去听她在唱什麽,却发现她根本不是在唱歌,是在说话!」

──L姓同学的发言

虽然说,在大考前的冲刺期不该有太多娱乐,上次拚死拚活考了个模拟考全校第八名之後,芯莲还是如愿从父母那里拿到一台奖励用的MP3播放器。这台MP3让她乐得不得了,偶尔拿来听英语杂志增强听力,偶尔还能听点她最爱的英文老歌,生活着实多了很多乐趣。

学校并不会特别禁止她们携带电子产品,於是,她也会在课间的休息时间听点音乐,放松因为考试而紧绷的心情。

大概是今天的第二堂下课时,原本要挂上耳机听歌的芯莲,惊讶地看见胡辛从後门走进来,一脸委靡。

「小辛!」她拿下耳机,朝胡辛用力挥手。「我以为你今天又要请假了呢!」

胡辛最近不晓得怎麽回事,不是迟到早退就是乾脆请假,芯莲身为胡辛的朋友,一直都很担心她。尽管如此,由於胡辛很独立,她和芯莲算相当要好,却不常通电话。芯莲甚至连她住在哪里都不晓得,遑论知道她迟到早退的原因。

「都是我妈,」胡辛朝她虚弱地笑笑,迳自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早上说什麽非得找到长袖衣服给我带着不可,找了半天没找到也不放我走,火车又误点……」

芯莲看到胡辛手上有淡淡的瘀青痕迹,不禁同情地摸了摸。「那还真是祸不单行哎。不过刚才吴老师没有特别问你的事情,真是太好了。但是,你的手怎麽了?」

「啊,这个吗?没事,是不小心弄伤的。」

「真的吗?」

芯莲故意直直盯着胡辛看。她总觉得不对劲。

两人互视良久,胡辛被她盯得忍不住苦笑,举手做出投降的样子。「……好啦,我赶火车的时候不小心撞到楼梯扶手,注意到的时候已经这样了。」

「小辛!你小心一点啦,天啊,会不会痛?……」

就在芯莲急急地翻看她的手掌时,胡辛暗暗露出了松了口气的笑容,眼中却闪过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阴暗。

上课时,老师看见胡辛,淡淡地说了一声「哦,你来啦?」,胡辛也只是淡静地说「很抱歉迟到了」就低下头去抄笔记。在这段对话进行的期间,班上没有一个同学转过来看她。

班上的同学一直都不太搭理胡辛,因为她从国一开始就是个怪人。

她经常盯着某个空无一人的角落出神,人家搭话也很少理会。虽然长得很清秀,但是那种空灵安静的气质,反而让人更觉得她是不是有哪里怪怪的。

某次,隔壁班某个男生指着她大叫:「是阿达妹!你也读这里喔!」

大家这才从那个和她国小同班的男生口中得知,胡辛有一点精神方面的问题,还会跟自己幻想出来的朋友说话。国中时的胡辛已经不会再做这麽脱线的事情,却也不喜欢和人互动,下课既不跟人聊天也很早回家,朋友才寥寥可数。

芯莲是在国二时转入胡辛她们班的,她那时觉得很奇怪,怎麽班上会有像胡辛这样,明明很清秀漂亮,却没有人搭理的人。她试过好几次和胡辛说话,没得到回应,她去问了一个同学,人家才凉凉地跟她说,别浪费时间在胡辛身上比较好。之後,爱嚼舌根的人全围上来好一番七嘴八舌,芯莲这才知道胡辛以前的「历史」。

但是芯莲没有放弃,不管胡辛是不是真的有个「那种世界」的朋友,她觉得,胡辛也一定会需要有个外面的朋友。因此,她努力和胡辛打招呼、聊天,问她问题、主动教她做题目等。

「你在那个世界有朋友,在这个世界却没有的话,就不平衡啦。」

有一次,芯莲算完数学把本子还给她,在答案旁边还写了这句话。

胡辛就那样笑了出来。

那时芯莲发现,她如果常常笑,一定会很受欢迎。

胡辛一直都通勤上课,早上不和芯莲一起走路上学;而芯莲晚上有补习,两人下课也不一起回家。胡辛看起来还是很独来独往,但她如果不在,芯莲会知道;她如果在,芯莲也会常常找她说话。

渐渐地,她看起来快乐多了。芯莲原本觉得,她看起来根本没什麽问题,直到她们升上国三後的某个十月天,胡辛在午睡时忽然很大声地开始说梦话,把大家都吓坏了。

梦话里面有着一个名字。

殷夏。

耳语重又开始流传,人家都说,阿达妹又发作了。胡辛之後请了一个礼拜的假,回来以後,中午时间都不见人影。老师曾趁着胡辛不在时,跟班上同学说不要太大惊小怪,胡辛的情况是考试压力太大引起的一种症候群,有人还笑说:「压力大到出现了阿飘朋友吗?」

那段时间,不管芯莲问什麽,胡辛只是微笑着说:「没事的。」那时,她看起来很平静。芯莲没有其他办法,也只能等她自己想说的那一天到来。

之後,芯莲好几百次问自己,如果她坚持不要放弃胡辛,一切会不会有那麽一点不同。

又或者,那是否只会给她留下更多的遗憾。

「小辛,你看,这是我爸妈给我买的。」

下一节下课,芯莲给胡辛看她新拿到的MP3,胡辛微笑着接过去,温柔地翻看着。

「真漂亮,是自己挑的吗?」

「嗯嗯,我挑得可久了,挑到我爸妈都说,他们要跟店员一起偷偷把我扔在店里,自个回家去呢。」

「那还真的是很久啊。你品味真好,这种东西还是黑色最漂亮。」

芯莲着迷地看着胡辛微笑的脸,只有对着自己的时候,胡辛才会难得地笑一笑,这点一直都让她很开心。芯莲把一边的耳机递给胡辛,说要让她听听自己最近刚找到的〈StarryStarryNight〉,胡辛依言把耳机接了过去。

「你听听这首,这很好听呢!」

她大概是到开始播副歌时,才发现胡辛的表情不对劲的。

「……小辛,怎麽了?」

她看见,胡辛瞪视着前方,嘴巴很快地动着,难道是在跟着唱吗?

但〈StarryStarryNight〉是首慢歌呀。

芯莲悄悄拿下耳机,凑近了去听,却发现胡辛的声音很小很小,她只能隐约听见「居然会」、「那麽」、「不能阻止」之类的片段。芯莲很快按下了音乐的暂停键,胡辛的嘴巴却没有停下来。

她怔怔地看着胡辛一直不停地说话,直到上课钟响。胡辛转过来看见她的脸,还故作镇定地说「真的、啊,很好听呢,下次再给我听其她的好吗?」她也只能苦笑点头。

上课後,芯莲传了张纸条给胡辛。

「小辛,你刚刚为什麽挂着耳机说话?」

芯莲的字迹圆圆的,很有时下女生的风格。她看着胡辛接过纸条,眼睛陡然睁大,好像有点动摇的样子,但是在传回来的纸条上,胡辛的字迹细长有力,只写了寥寥数字,让人看了心底发凉。

「抱歉,我不会了」

芯莲急急写下一行字,笔好像有点断水,让她越写越焦躁。

「不要跟我说抱歉,你可以跟我说到底是怎麽回事吗?最近也是,你……我不知道怎麽说」

「很多事情,你可以选择不去看、不去听,但我不行。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芯莲拿着写了这行字的纸条,忧心忡忡地看着胡辛冷静淡漠的侧脸。她忽然又不晓得面前的好友是谁了,她写下的这行字,令她感到很难过。她不希望胡辛真的觉得自己是有病的,但她又不晓得该怎麽表达。

「那小辛,你可以和我说你在和谁说话吗?」

「那些人应该也跟你说过吧?他们都听过那个名字。你之前也听过吧?」

「因夏?」

「是殷夏」

「他是谁?」

「之後我再告诉你」

「可以现在吗?」

「不能」

「为什麽?」

「别像那些人一样,什麽也想问我,如果我说连我都回答不了呢?」

「你怎麽可能回答不了?」

「一个疯子有能力告诉你为什麽他疯吗?」

「你不是疯子」

「你不懂」

「你怎麽可以这样?我是你的朋友,我不能知道你的事情吗?」

芯莲写下这行字的时候,眼泪快要掉下来了。她知道胡辛正在受着某种内在的煎熬,她却帮不上一点忙。更让她难过的是,胡辛拒绝谈论这方面的事情,等於是拒绝跟她分享自己的事情,这点最让她伤心。

「如果你是我的朋友,那你就不要管太多这里的事。我的里面和外面需要平衡,所以你不用管我里面怎麽了」

她看着这些话,又看着胡辛咬住下唇的模样。慢慢地,她才写下一个字。

然後,那支笔就写不出半个字了。

之後,芯莲若无其事地继续和胡辛来往,识趣地什麽都不再提起。胡辛也表现得好像从来没有说过那些伤人的话,还是会对她微笑。然而,那个笑容却很空洞,好像胡辛并不是朝着她笑,而是朝着一个不存在的人笑。

渐渐地,不知是有意或无意,她们没有了联系,而胡辛在一星期後买了一副MP3播放器。自那时起,她经常在午休时间或下课时间消失不见,之後又满脸愉快地带着播放器回到教室。

渐渐地班上开始有了耳语,有人说,他去倒垃圾时,曾见到胡辛坐在学校最偏远阴暗的凉亭里,挂着耳机却旁若有人地私语着,那景象说有多寒人就有多寒人。也有人说,看见胡辛在听音乐,以为她终於也开始懂得接触现实世界,就想去和她聊点喜欢的歌手的话题,却发现她挂着耳机,看起来在听歌,其实是在自言自语。

有人说他跑去告诉班导师,他就打电话给胡辛的妈妈,请她要注意女儿的精神状况。隔天,胡辛穿着黑色长袖来到学校,播放器已经不见了,她垂着头,什麽都不再说,只有每逢下课必离开教室的行为还是没变。

寒冷的十一月到了,众多同学都躲在教室里避冷,胡辛却跑外头跑得更勤。

没人知晓个中原因。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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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说要在这周完结但好像很难,不过只剩两章了Ya!

只有五章真是够短的,希望後面也能尽快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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