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文莛-
梓琉约我吃晚餐,我答应了会赴约,可还是坐在乐器行里动也不动。
我在回顾今天下午发生的一切,尤其是、那一巴掌。
我怎麽会这样失控。
手机铃声唤回我的思绪,我低头看了手表一眼,被上面的时间吓到。
不会吧、九点了。
低喊了声糟糕,我接起手机拿着包包下楼。
「梓琉、抱歉,我……我忘了时间了。」
「所以你在?」
「我在乐器行外面,你约我之前、出了些事情。」
「怎麽了吗?」
怎麽了吗?我也想问问自己。
到底、怎麽会让自己这样失控,最近的我怎麽会失控得这麽频繁。
「学姊?」
「我、见面再说吧。」
然後我就收了线,什麽都懒得再多说。
我怕再说下去,又有人受伤;我怕再说下去,我又失控;我怕再说下去,我会把最後仅有的都摔碎。
我搭计程车到餐馆时,餐馆已差不多要休息了,我歉然地看着梓琉,她仅是摇头说无妨。
我没有多说话,默默接受她的体贴,然後想起、我好像总在让别人对我体贴,而自己、却从未体贴过什麽人。
从小到大,因为爸妈留下的遗产还有保险金额,我跟姊姊一直不必过拮据的生活,可我的个性倔,因此姊姊还是处处包容我。
我会愧疚向她道歉,她却满脸无所谓,说我是她唯一的妹妹,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会原谅我。
如今、这份体贴离开我三年了,我想释怀却无法。
转学之後,虽然我觉得梁语夜抢走了姊姊,可对於我跟姊姊之间的关系,他从来都没忽视,譬如那次我跟姊姊大吵完擅自赌气冲回家,是他追到家门口想替我们姊妹的关系做些修补。
尽管事後我跟姊姊还是僵了一阵子,但无可否认、若不是他费心在我们生日那天的惊喜,我跟姊姊的心结解不开。
可是、我亲自把这份体贴杜绝,甚至安他莫须有的罪。
升上高中,我跟Tim因为热音社所以互动变多,他看见我因为姊姊与梁语夜越走越近而衍生的坏心情。
姊姊走後,他不愿看我沉溺悲伤可他没有明说只是静静陪伴,直到我又站起来,要我跟他约定不能再堕落。
而现在、我刚刚才把这份体贴那份允诺摔得粉碎。
那梓琉的呢?会不会一眨眼功夫,她的体贴也被我践踏?
叶文莛、你有什麽资格一直让别人体谅?你不过、是个任性的小孩,被宠坏的、小孩。
「学姊?」
「啊、抱歉,我发呆了。」
「没关系、那,你有想到我们要改到哪儿吃晚餐吗?」
「这时间啊……不介意的话,麦当劳接受吗?」
「嗯,可以啊。」
然後我们就徒步走到在对街转角的麦当劳,沿途,谁也没说话,仿若各有所思,谁也不打扰谁。
直到我们点完餐、我到厕所要洗手时才发现,指甲与肉的接缝处居然有点瘀血。这、不是小时候练琴时弹奏不当才会受的伤吗。
我到底、搞什麽。
不悦地洗好手回座位,梓琉已经吃起麦克鸡块,她还是一样、不吃汉堡。
这样吃得饱?
我把薯条推到她面前,她疑惑地眨了眨眼,我扬起浅浅的笑:「学姊吃不了那麽多。」
「唔、别吧,学姊,我在减……」
「噢我要找阿育了喔。」
「唔──」
她默默收下薯条,我耐着指尖的疼痛拿起麦香鸡堡慢慢吃,她拣起一根薯条吃下肚,然後看着我。
我把嘴里的这一口也咽下後,放下汉堡也看着她。
「学姊……稍早发生什麽事吗?」
「嗯、没有。」
我回得很快,快得连自己都知道有问题。
可是我什麽都不想提,我想好好把晚餐吃掉。
「那怎麽会……」
「嘘、别说,吃你的。」
「呜学姊你为什麽要学知杏学姊!」
「我爽。」
然後梓琉傻眼了,然後我也沉默了。
知杏不会介意的吧、我用了她应付梓琉的绝招。
说不准她还会称赞我做得好?谁知道。她的个性向来只有姊姊摸得透。
姊姊离开後,我也没了知杏的踪迹。
姊姊不在之後,家里的电话很少再响起,偶尔会有姑姑打来提醒我要照顾好自己,有任何困难要告诉她。
她不在之後,一切都变得很奇怪,我也变得很奇怪。
汉堡被我吃完,我有意无意地也吃着薯条,直到真的吃不下,梓琉还有大半包得解决。
不过、她点的东西不多,所以,应该吃得完?
印象中她不是会刻意吃很少的女生。
我慢慢吸着柠檬红茶,望着落地窗外的马路上已渐渐减少的人与车。
大学过後,我好似就很少在外面待到这麽晚了。尤其是姊姊走後。
「呐、学姊,要说了吗?」
我把视线转回梓琉身上,正要开口叫她快吃,却看见食物都已被解决了。
嗯、没东西塞她的嘴了。
我想回家了。
「很晚了、女孩子家这麽晚还在外面不好,回家吧。」
「一直躲着不回答,不会让事情比较好转的。」
「……」
「学姊,我们、等另一位学姊来吧?」
什麽、另一位学姊。
在我所知的梓琉口中喊的学姊中,我认识的不在多数,尤其会被她找来的,也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知杏,另一个、是姊姊,而姊姊已经走了很久了。
……所以?不,告诉我不是她。
我有些惶恐地看着梓琉,她看出我眼底的答案,扬起她惯用的淡漠笑脸:「是、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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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忘记我那天哭了多久,只记得,那天我崩溃地看完投影片後,除了姊姊、大家都退出那间房。
梁语夜被我的反应吓坏了,可是其实、我不怪他们的喔,反而、很感谢他们的用心。
姊姊想跟我和好的心意、学弟学妹还有梁语夜想帮助我们和好的心意,我真的、完全感受到了。
所以我才崩溃。
当姊姊、当其他所有人都希望看到我们姊妹俩重修旧好时,只有我自己,任性地还以为姊姊要抛弃我了。
可是其实、那是不可能的啊。
怎麽、我还会任性的以为,是姊姊不要我了?
为什麽我会让自己的不安胀大到这种地步,胀大到、让我看不见自己的愚蠢看不见自己的任性,看、不、见、姊姊对我的爱。
我放肆不安地盲目。
「傻瓜、哭成这样,生日都不用庆祝了。」
姊姊依然温柔地顺着我的头发,抽起放在身边的面纸替我擦泪。
原本欲停的泪,更肆虐地流了出来。
「唉呀、怎麽越哭越惨了呐……好啦Winter你乖喔……」
她抱住我,让我在她的怀里大哭,让我用我的愧疚以及这些日子压抑的悲伤喧哗。
我哭、我痛哭,把对爸爸妈妈的思念哭出来,把最近忌妒姊姊跟Samir比较好的难过哭出来,把对姊姊对大家说不出的抱歉及感谢、用大哭表达。
「好罗,嘘、不哭不哭了。」
姊姊轻拍着我的头,我慢慢收拾了压不住的情绪。
「姊、对不起……」
「噢我什麽都没听到喔……」
她推开我替我擦掉泪痕,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这五官与我有几分相似的姊姊。
「你没做错事,道什麽歉?」
不、我有做错事,我不应该让忌妒把自己淹没,我不应该让自己耽溺在不安里。
我让自己忽略了我跟姊姊是切割不了的双胞胎姊妹,这就是,最大的错。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我不会怪你,所以、你也不要怪自己,好吗?」她递给我一张面纸擤鼻涕,我接过、默默点头。
「我不会抛弃你,也不会忽略你,我知道你在担心我跟Sa……梁语夜,不过、真的没有必要喔。」
为什麽姊姊要改口?
「其实、姊姊你就喊他Samir吧,我没关系的。」
「我知道你注意到我只替在乎的人取名字这件事,我也知道你很在意。」
为什麽、姊姊默默地知道那麽多事情,可她却什麽、都没有说。
这一刻、我深深明白,对姊姊来说,我瞒不住任何事情。
她把我的每一分情绪,都看在眼里,不管是好是坏,甚至、无条件包容,默默忍受我所有恶质的想法与情绪。
我好、难受。
「没有关系的……姊姊,你就、继续那麽叫他吧。」说完、我把眼泪擦净,鼻涕也擤乾净。
「傻瓜。」姊姊将我拥入怀,我也伸手环住她的腰。
其实、真正的傻瓜是你喔、姊姊。
我知道你不会承认,又或者你会洒脱地轻笑着承认,可後面一定会加一句:「傻、又怎样?」
这是,我知道的少数的你、一定会有的洒脱。
那一天的後来,我好好的谢谢了每一个人,包括没有到场的Tim,我也打电话过去致谢了。
电话那一头的他,讲的话是很潇洒,不过语气在我们听来,真的很腼腆。
哈、很可爱的一个大男孩呢。
那天回家,Samir本来要护送我跟姊姊的,可是被姊姊婉拒了。
我有看见Samir眼里的失望,也看见姊姊眼里的歉意,可还是不禁窃喜。
也感激他够识时务。
回家的路上,姊姊牵着我走,我跟她的影子被路灯拉长在马路上。
同是夏夜的今晚,老天爷送了我们凉爽的微风作为生日礼物,因为不必走得汗流浃背。
呵、谢了,老天爷。
姊姊依然轻哼着歌,我只是安静地听着,忘记哼完了几首歌,她的歌声、停了。
我转头望着她,她笑着摇摇头,又继续哼未完的旋律。
她哼着的旋律听来有点陌生,却又带着点熟悉,好像、在哪儿听过。
我停下脚步,姊姊回头看着我,以眼神表示疑惑。
我终於还是忍不住:「姊姊……跟Samir,怎麽样了呢?」
「我们、没有在一起。」
我知道这样不对,可听到这一句,我还是不禁松了一口气。
所以姊姊、依然是我的罗?
「我们以後、依然不会在一起。」
「咦?」
我错愕地望向姊姊,她的眼里,写了很多很多话。
我看见她的坚决,也看见不该有的遗憾,更看见、深深的悲伤。
为什麽她把话说得那麽早那麽笃定?
「因为、我不想让你再以为我不要你了。」
「不行、姊姊不可以……」
「我已经、决定了喔。」
我没来得及阻止,姊姊已经扬起一贯的笑脸,牵住我的手继续走。
而我的心里,却止不住正往全身蔓延的愧疚。
姊姊为了我、打算牺牲自己的幸福。
叶文莛、你太糟糕了。
那年夏天,有笑、有泪,爽朗的笑容里,有藏不住的咸,姊姊说、那也是青春的味道。
Samir终於还是考上了一中,与Tim再度成为同学。
而我跟姊姊,穿上了绿制服,也踏上了下一段旅程。
当时我们、踏上一段未知而空白的路途,谁也不曾试图刺探未来是否璀璨。
没有人知道,时光飞逝後的现在,悔了多少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