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Hi or Bye. — 13.

叶文莛-

梓琉约我吃晚餐,我答应了会赴约,可还是坐在乐器行里动也不动。

我在回顾今天下午发生的一切,尤其是、那一巴掌。

我怎麽会这样失控。

手机铃声唤回我的思绪,我低头看了手表一眼,被上面的时间吓到。

不会吧、九点了。

低喊了声糟糕,我接起手机拿着包包下楼。

「梓琉、抱歉,我……我忘了时间了。」

「所以你在?」

「我在乐器行外面,你约我之前、出了些事情。」

「怎麽了吗?」

怎麽了吗?我也想问问自己。

到底、怎麽会让自己这样失控,最近的我怎麽会失控得这麽频繁。

「学姊?」

「我、见面再说吧。」

然後我就收了线,什麽都懒得再多说。

我怕再说下去,又有人受伤;我怕再说下去,我又失控;我怕再说下去,我会把最後仅有的都摔碎。

我搭计程车到餐馆时,餐馆已差不多要休息了,我歉然地看着梓琉,她仅是摇头说无妨。

我没有多说话,默默接受她的体贴,然後想起、我好像总在让别人对我体贴,而自己、却从未体贴过什麽人。

从小到大,因为爸妈留下的遗产还有保险金额,我跟姊姊一直不必过拮据的生活,可我的个性倔,因此姊姊还是处处包容我。

我会愧疚向她道歉,她却满脸无所谓,说我是她唯一的妹妹,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会原谅我。

如今、这份体贴离开我三年了,我想释怀却无法。

转学之後,虽然我觉得梁语夜抢走了姊姊,可对於我跟姊姊之间的关系,他从来都没忽视,譬如那次我跟姊姊大吵完擅自赌气冲回家,是他追到家门口想替我们姊妹的关系做些修补。

尽管事後我跟姊姊还是僵了一阵子,但无可否认、若不是他费心在我们生日那天的惊喜,我跟姊姊的心结解不开。

可是、我亲自把这份体贴杜绝,甚至安他莫须有的罪。

升上高中,我跟Tim因为热音社所以互动变多,他看见我因为姊姊与梁语夜越走越近而衍生的坏心情。

姊姊走後,他不愿看我沉溺悲伤可他没有明说只是静静陪伴,直到我又站起来,要我跟他约定不能再堕落。

而现在、我刚刚才把这份体贴那份允诺摔得粉碎。

那梓琉的呢?会不会一眨眼功夫,她的体贴也被我践踏?

叶文莛、你有什麽资格一直让别人体谅?你不过、是个任性的小孩,被宠坏的、小孩。

「学姊?」

「啊、抱歉,我发呆了。」

「没关系、那,你有想到我们要改到哪儿吃晚餐吗?」

「这时间啊……不介意的话,麦当劳接受吗?」

「嗯,可以啊。」

然後我们就徒步走到在对街转角的麦当劳,沿途,谁也没说话,仿若各有所思,谁也不打扰谁。

直到我们点完餐、我到厕所要洗手时才发现,指甲与肉的接缝处居然有点瘀血。这、不是小时候练琴时弹奏不当才会受的伤吗。

我到底、搞什麽。

不悦地洗好手回座位,梓琉已经吃起麦克鸡块,她还是一样、不吃汉堡。

这样吃得饱?

我把薯条推到她面前,她疑惑地眨了眨眼,我扬起浅浅的笑:「学姊吃不了那麽多。」

「唔、别吧,学姊,我在减……」

「噢我要找阿育了喔。」

「唔──」

她默默收下薯条,我耐着指尖的疼痛拿起麦香鸡堡慢慢吃,她拣起一根薯条吃下肚,然後看着我。

我把嘴里的这一口也咽下後,放下汉堡也看着她。

「学姊……稍早发生什麽事吗?」

「嗯、没有。」

我回得很快,快得连自己都知道有问题。

可是我什麽都不想提,我想好好把晚餐吃掉。

「那怎麽会……」

「嘘、别说,吃你的。」

「呜学姊你为什麽要学知杏学姊!」

「我爽。」

然後梓琉傻眼了,然後我也沉默了。

知杏不会介意的吧、我用了她应付梓琉的绝招。

说不准她还会称赞我做得好?谁知道。她的个性向来只有姊姊摸得透。

姊姊离开後,我也没了知杏的踪迹。

姊姊不在之後,家里的电话很少再响起,偶尔会有姑姑打来提醒我要照顾好自己,有任何困难要告诉她。

她不在之後,一切都变得很奇怪,我也变得很奇怪。

汉堡被我吃完,我有意无意地也吃着薯条,直到真的吃不下,梓琉还有大半包得解决。

不过、她点的东西不多,所以,应该吃得完?

印象中她不是会刻意吃很少的女生。

我慢慢吸着柠檬红茶,望着落地窗外的马路上已渐渐减少的人与车。

大学过後,我好似就很少在外面待到这麽晚了。尤其是姊姊走後。

「呐、学姊,要说了吗?」

我把视线转回梓琉身上,正要开口叫她快吃,却看见食物都已被解决了。

嗯、没东西塞她的嘴了。

我想回家了。

「很晚了、女孩子家这麽晚还在外面不好,回家吧。」

「一直躲着不回答,不会让事情比较好转的。」

「……」

「学姊,我们、等另一位学姊来吧?」

什麽、另一位学姊。

在我所知的梓琉口中喊的学姊中,我认识的不在多数,尤其会被她找来的,也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知杏,另一个、是姊姊,而姊姊已经走了很久了。

……所以?不,告诉我不是她。

我有些惶恐地看着梓琉,她看出我眼底的答案,扬起她惯用的淡漠笑脸:「是、就是她。」

-

我忘记我那天哭了多久,只记得,那天我崩溃地看完投影片後,除了姊姊、大家都退出那间房。

梁语夜被我的反应吓坏了,可是其实、我不怪他们的喔,反而、很感谢他们的用心。

姊姊想跟我和好的心意、学弟学妹还有梁语夜想帮助我们和好的心意,我真的、完全感受到了。

所以我才崩溃。

当姊姊、当其他所有人都希望看到我们姊妹俩重修旧好时,只有我自己,任性地还以为姊姊要抛弃我了。

可是其实、那是不可能的啊。

怎麽、我还会任性的以为,是姊姊不要我了?

为什麽我会让自己的不安胀大到这种地步,胀大到、让我看不见自己的愚蠢看不见自己的任性,看、不、见、姊姊对我的爱。

我放肆不安地盲目。

「傻瓜、哭成这样,生日都不用庆祝了。」

姊姊依然温柔地顺着我的头发,抽起放在身边的面纸替我擦泪。

原本欲停的泪,更肆虐地流了出来。

「唉呀、怎麽越哭越惨了呐……好啦Winter你乖喔……」

她抱住我,让我在她的怀里大哭,让我用我的愧疚以及这些日子压抑的悲伤喧哗。

我哭、我痛哭,把对爸爸妈妈的思念哭出来,把最近忌妒姊姊跟Samir比较好的难过哭出来,把对姊姊对大家说不出的抱歉及感谢、用大哭表达。

「好罗,嘘、不哭不哭了。」

姊姊轻拍着我的头,我慢慢收拾了压不住的情绪。

「姊、对不起……」

「噢我什麽都没听到喔……」

她推开我替我擦掉泪痕,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这五官与我有几分相似的姊姊。

「你没做错事,道什麽歉?」

不、我有做错事,我不应该让忌妒把自己淹没,我不应该让自己耽溺在不安里。

我让自己忽略了我跟姊姊是切割不了的双胞胎姊妹,这就是,最大的错。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我不会怪你,所以、你也不要怪自己,好吗?」她递给我一张面纸擤鼻涕,我接过、默默点头。

「我不会抛弃你,也不会忽略你,我知道你在担心我跟Sa……梁语夜,不过、真的没有必要喔。」

为什麽姊姊要改口?

「其实、姊姊你就喊他Samir吧,我没关系的。」

「我知道你注意到我只替在乎的人取名字这件事,我也知道你很在意。」

为什麽、姊姊默默地知道那麽多事情,可她却什麽、都没有说。

这一刻、我深深明白,对姊姊来说,我瞒不住任何事情。

她把我的每一分情绪,都看在眼里,不管是好是坏,甚至、无条件包容,默默忍受我所有恶质的想法与情绪。

我好、难受。

「没有关系的……姊姊,你就、继续那麽叫他吧。」说完、我把眼泪擦净,鼻涕也擤乾净。

「傻瓜。」姊姊将我拥入怀,我也伸手环住她的腰。

其实、真正的傻瓜是你喔、姊姊。

我知道你不会承认,又或者你会洒脱地轻笑着承认,可後面一定会加一句:「傻、又怎样?」

这是,我知道的少数的你、一定会有的洒脱。

那一天的後来,我好好的谢谢了每一个人,包括没有到场的Tim,我也打电话过去致谢了。

电话那一头的他,讲的话是很潇洒,不过语气在我们听来,真的很腼腆。

哈、很可爱的一个大男孩呢。

那天回家,Samir本来要护送我跟姊姊的,可是被姊姊婉拒了。

我有看见Samir眼里的失望,也看见姊姊眼里的歉意,可还是不禁窃喜。

也感激他够识时务。

回家的路上,姊姊牵着我走,我跟她的影子被路灯拉长在马路上。

同是夏夜的今晚,老天爷送了我们凉爽的微风作为生日礼物,因为不必走得汗流浃背。

呵、谢了,老天爷。

姊姊依然轻哼着歌,我只是安静地听着,忘记哼完了几首歌,她的歌声、停了。

我转头望着她,她笑着摇摇头,又继续哼未完的旋律。

她哼着的旋律听来有点陌生,却又带着点熟悉,好像、在哪儿听过。

我停下脚步,姊姊回头看着我,以眼神表示疑惑。

我终於还是忍不住:「姊姊……跟Samir,怎麽样了呢?」

「我们、没有在一起。」

我知道这样不对,可听到这一句,我还是不禁松了一口气。

所以姊姊、依然是我的罗?

「我们以後、依然不会在一起。」

「咦?」

我错愕地望向姊姊,她的眼里,写了很多很多话。

我看见她的坚决,也看见不该有的遗憾,更看见、深深的悲伤。

为什麽她把话说得那麽早那麽笃定?

「因为、我不想让你再以为我不要你了。」

「不行、姊姊不可以……」

「我已经、决定了喔。」

我没来得及阻止,姊姊已经扬起一贯的笑脸,牵住我的手继续走。

而我的心里,却止不住正往全身蔓延的愧疚。

姊姊为了我、打算牺牲自己的幸福。

叶文莛、你太糟糕了。

那年夏天,有笑、有泪,爽朗的笑容里,有藏不住的咸,姊姊说、那也是青春的味道。

Samir终於还是考上了一中,与Tim再度成为同学。

而我跟姊姊,穿上了绿制服,也踏上了下一段旅程。

当时我们、踏上一段未知而空白的路途,谁也不曾试图刺探未来是否璀璨。

没有人知道,时光飞逝後的现在,悔了多少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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