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文莛-
是Samir离开的无声无息,还是我的难过太深沉所以也睡得太没知觉?我不知道。
只知道一觉醒来,要去看看姊姊的房间是否还有他的身影,却只见姊的房门虚掩,所有物品的位置依旧──只除了吉他。
他居然把它带走了?
我有些恼火,毕竟他登堂入室,任何举动也都没经过我同意,这些也都算了。可现在!他又把姊好珍爱好宝贝的吉他带走了!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在姊刚离开时,他只出现那麽一次──盖上白布的那一次,之後便销声匿迹似地没再出现过。嗯、至少有我在他都不会出现。
就连几天前,他会出现在那咖啡厅,也是我透过林翌育再三劝说他才肯跟我见那一面、还是吝於给个好脸色的一面。
听说、在他面前提到「Spring」是个大忌,当时我只觉得好笑,毕竟在他替姊盖下白布条时,我无法从他脸上找到一丝难过,我只读到平和。彷佛、彷佛他早预料了这一切。
那时他若无其事的安慰让我更气愤,我恼他的平和,我气他的没有阻止姊姊做傻事,姊姊的噩耗来得很急很快,我既慌也乱,我不知道也没有追究到底发生了什麽。
尤其知道姊在死前最後找的人是他後──我毫无犹豫地把过错都推到他身上。
现在想来,我真的很任性,因为从小就被姊姊呵护备至,以为妹妹本来就该被姊姊所疼所爱,可我後来发现自己错的有多离谱──岁数无论差距大或小的其他姊妹都免不了斗嘴吵架甚至争执加冷战。
那麽,我跟姊呢?我们甚至只差了那麽几秒,在出生的那时间点,如果我跟她的顺序调换,我就能有跟她一样的温柔耐心甚或宽容吗?答案无从得知,可我内心深处说着不会。
再环视一次姊的房间,然後抱着她的熊熊走出、带上门扉。
整理好仪容,摸摸熊熊的头然後将牠安稳地放在沙发上让它面对门口;我步出只剩寂寞回荡的家,把兀自的伤心反锁、并且离开。
慢慢散步到乐器行,跟其他较资深的前辈寒暄几句便走进练团室,然後把自己的琴背上肩、走到教学教室。
戴上耳机调tone,片刻,我的手指已然在键上跳耀,弹起已经练得烂熟的BlueJazz。
一首弹过一首,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支撑已然没了知觉的双腿,闭上眼一味沉浸在耳机传出的旋律中,就好似存心让自己垮掉。
直到Tim走进来把我的耳机夺走我已经听不到琴的声音,我才明白自己已经占用这间教室太久了。
也难怪Tim会做出这种会让我揍他的行为,他的学生来上课了吧?
我缓缓坐下,有些茫然地望向门口……没人啊?
「……」我以眼神要求他给个合理解释,他少爷倒是理都不理我的不爽,迳自将我的琴收进琴袋,并且背走。
我急了。想起身追却站不起来,我的腿一时之间竟瘫痪似地使不上力!
「Tim!」我只得大喊,他停住脚步,回头看着我的位置,可焦距根本不在我身上。
好陌生,这样的他。
「……你要把我的琴背去哪?」沉默了很久後,我开口问,他仍不肯正视我。
「扔了它。」Tim说,Tim不带一丝温度地说。
我愣住了,心一寒,忘了该说些甚麽来指责他,也忘了该扞卫自己的琴,我只是圆睁着眼,瞪着他。
眼眶好热,隐隐约约地刺痛着,热热辣辣的,可是我哭不出来。昨晚、我好像把泪都流光了。
嘴巴一张一合地,找不到什麽适合的语句反抗,我只无力地把一句该有气势的话说得有气无力:「……你敢。」
身体像瘫痪了似的连话都不想再多说,我只是一直觉得,好像有个什麽正从体内散失,像是能量的、某种东西。
例如生命。
我要去跟姊姊作伴了吗?
「你、现在在颓废什麽?」他目光锐利地盯着我说,我回望,可甚麽都不反驳。
因为我很清楚,他说的我无可反驳,我现在、颓废的很没原因。
「早知道你会这样,打死我都不让你跟阿夜见面。」他继续说,我别开眼,想反驳又懒得开口。
干跟他见面甚麽事。还有、千金难买早知道。
早知道、这词对我而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大得我扛不动却什麽怨言都没资格有。
「叶文莛,不说话就没事了吗?」他揪着我看,看得我越来越心虚,越来越想逃。
别、别再盯着我,闭上你的嘴,我什麽都不想听。
我起身,不管他还站在门口不管我的琴还在他背上。逃。
「你他妈的到底颓废什麽!她──」
「闭嘴。」我被他挡住逃不了,一只手臂的距离,我瞪他。
可他看不懂我的警告,他被我的堕落夺走了一直以来的体贴温柔。
「Spring死了,叶思苹她三年前就死了!」
「啪!」
巴掌声清脆响起,我瞪大了眼地看着自己的手,Tim痛心疾首地看着我,并开口:「你让我很失望。」
「……Tim──」我着急地想开口道歉,并且说些甚麽,可是没机会了因为被打断了,他不想再听我任何没意义的道歉,就像他说的,他对我很失望。
很、失、望。
「对不起没有用,因为你已经摔破了,这所有。」
摔破了。
我跟姊姊的亲昵、姊姊对我的呵护备至;当初好帅气的我们的Band,当初Tim伴我好久的振作,为了让他放心的、我的允诺。
都被我摔破,破的碎碎,明明不该,可我竟任性得还是这麽作。
明知故犯,是活该。
我没资格怪Samir也没资格对他的悔恨嗤之以鼻,因为我并没有比他好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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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ring在做每件事情前,优先考量一定是她的Winter。」那天的最後,Samir起身离开前说到,还附加了这麽一句:「若你对这点有半点质疑,那你才是真的辜负了她。」
我有听进去,可我跟姊姊的关系还是一样僵。
怎麽说呢、是某种东西消失了吧?类似……嗯、默契之类的东西,消失了。
我们很少再并肩上下学,说的话也越来越表面,以往的谈心,曾经的包容,没了。全都没了。
难过吗?当然难过。可我拉不下脸跟姊姊道歉。可其实只要对不起三个字,就可以挽回突然消失了的一切。
但我没有说,我说不出口。
因为我知道姊会谅解我,毕竟一直以来,无论我错得怎麽离谱,她总会消气、原谅我的任性。
是啊、毕竟我是她最疼爱的妹妹啊?
是这样……的吧?
不、这次我真的没了自信,因为姊姊这次真的很生气很生气。
我知道可还是不想道歉,因为我也好气她。
在谁也不妥协的情况下,Samir跟姊姊越走越近,我看着可是什麽都没说,我知道她真的已经不是只在Winter後面的Spring,她终於有了在春天这个季节该有的风了。
「Winter?」回过神来,姊站在我的书桌前,低头看着我,我抬头疑惑地看着她。
「你还不走吗,大家都回家罗?」我愣地环视教室一周,真的只剩我们两,Samir呢?
「走吧!带你去个地方。」她边说边提起我的手提袋,我默默背起书包与她并肩而行。
「要去哪?」走出校没我问道,姊姊的嘴角渐趋上扬,心情似乎很好。
「我以为你要跟我赌气一辈子了呢。」她说得很快,却仍足以让我听清楚她说了什麽、以及她语气里的疲惫、无奈。
我顿时觉得眼前一片氤氲,鼻头也跟着酸了。
我怎麽会这样自私,以为这次的吵架只有自己难过,却忽略了姊的感受。
一路细心照顾的妹妹对自己提出这样严厉的指控,那种感觉我这辈子或许都体验不到,可却能想像、那是多麽令人心灰。
我到底都对她作了什麽?
「现在什麽话都不用说,反正我已经打算办完我要带你去办的事情後,要跟你好好聊聊了。」似是察觉我过深的歉疚,姊柔声说道。
我抿唇听话沉默,跟着她,到了学弟家的茶店。
没有熟悉的学弟的爸在门口热情招呼,也没有悠闲的学弟在楼下乱晃兼帮忙,更没有三三两两的客人在这话家常。
这家茶店,怎麽今天这样冷清?
发现了我伫立不动,姊回头轻唤我一声,我才回神跟着她往楼上走。
等等,楼上?……
「姊?」我抬头望着已踩上楼梯的她,迟疑着该否一起踏上楼。
这毕竟是学弟家,在这样无人的情况下上去,要被误会了怎麽办?
大概是我的眼眸透出了担忧,姊又扬起了一贯的温柔笑容,对我伸出她的左手:「不用担心,有什麽事我负责。」
听了姊的话,我不自主地皱了眉,等真的被误会了,她要怎麽负责?
「来吧。」见我迟迟不移动,姊轻声催促,我只得揣着不安的心情,伸出右手握住她的。
她笑了、依然是暖暖的那种,很春天的笑容。
走到一间房门前,那扇门是木质的,表面还有些许的木头纹路。
姊姊回头看着我,露出很神秘的笑脸,我却有点担忧她接下来的动作──果不其然,她伸手握住了门把。
「叶文莛、」很久没听见姊叫我的全名,我不禁震了一下,可她依然笑着继续说:「深呼吸,把心打开,迎接你即将看见的一切。」
我听话深吸一口气,直到姊把房门打开我才敢吐气。
然後我哭了,崩溃的那种、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