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文莛-
是雨季,望向已是湿透的帷幕,搅着咖啡杯底难溶的糖,我惯性地抿了抿还残留着些许苦涩的唇瓣。
事情已过三年,说短不短,长、却也没有长到能让我忘掉,三年前的春天,那蒙上一层灰的天空。
姊姊最爱的季节是春天,因为生命力最旺盛,天气也最适中。
而Spring,是姊姊自称的英文名字。
姊姊有个很春天的名字──叶思苹──她说,这一切是注定的。
──「不觉得很刚好吗?我爱春天,名字又叫思苹,英文名字刚好取作Spring,简直就是一套的『春天』呀!」
记忆中,姊姊说这句话时的自豪表情,在脑海里仍是那样的鲜明。鲜明的、让我又鼻酸。
坐在咖啡厅的最角落,我的心情很沉重,空着的右手不禁抚上静躺的牛皮纸袋,里面装的,是姊姊最放不下心的牵挂。
姊,抱歉,过了三年,我才终於有勇气帮你整理这些你一直惦记着的相片还有信。
一直都只是写出来却又没有勇气寄出去的信,还有一本上锁的日记,一本一直不愿让任何人有偷看机会的日记。
姊姊,努力让自己看来总是开朗的姊姊,藏着秘密也还是努力笑嘻嘻的姊姊,在所有人面前,一直展现所谓「春天的生命力」的、姊姊。
Spring。
眼前的咖啡被我搅出了漩涡,我把汤匙从中抽出,扰乱了漩涡的轨迹,瞥了一眼窗外的雨景。
现在,这城市是一片湿淋淋,我忽然好奇、姊姊现在待的世界是否也会有雨天?
她一向不喜欢正从头顶降下来的雨,尤其是倾盆大雨或者落不停的雨,她说、那太矫情。
──「因为雨是天空的眼泪,如果不是太痛心,又怎麽会哭得这样悲惨、泪水这麽多?」
我忘不了那时姊姊站在屋檐下,伸出手接了一滴天空的泪,呵护备至地捧在手心,似笑非笑的说。
眼前的座位被拉开、我的思绪被打断,抬眸看着他,心里还是感到无比的沉重──我无法不将姊姊离开的错怪罪在他身上,尽管心知肚明姊姊不希望任何人对他兴师问罪,却终究还是无法。
「抱歉,来晚了。」他的五官仍是迷人,少了过去让我讨厌,却又莫名吸引姊姊的、怎麽形容呢……类似玩世不恭的态度吧?
我不知道,他对我而言、熟,也不熟。
把牛皮纸袋递到他面前,他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拿出了里面的东西。
若有似无地瞥着他,他的动作忽地变得僵硬、不自在。
他蓄意低头,让带着一点点深褐的浏海遮住他深邃的双眼,所以我看不见他眸子里藏了什麽。
只见他薄薄的唇瓣刹那间褪了血色,嘴角边又勾起了笑。
很刺眼的笑容,那是种自我嘲讽的象徵。
若是姊姊在,就会驳回的那种笑。
「这是要干嘛?再提醒我一次Spring为什麽离开吗?」他把牛皮纸袋摺叠好,看着我说。
我静望着他眼里的悲恸,端起失温的咖啡涩了一口。
「Samir。」我淡淡出声制止他再说出更多刺耳的话。
所以我讨厌他,因为他总是把这世界说的很讽刺,其实都只是他自己一味的想法。
尽管姊姊改变他许多,就算、他曾为了姊姊改掉这一切。
如今也都没用了,没有人会再管他这些坏习惯,他也让自己习惯用这些行为逃避。
逃避我、逃避其他人的问候,更逃避、他心里喊着的那声音。
「不要那样叫我,只有Spring可以这样叫。」他的眼神变得更加深邃,像是被好几层悲伤覆盖,形成无止尽的深渊。
讽刺,我再涩了口咖啡,脑海一闪而过这念头。
Samir这法文名是姊姊取的,意思是「风」。
她说,因为Samir是春天中不可或缺的,也是在冬天里让人感到寒冷的原因。
Spring把Samir当全部,Samir却不能永远只陪伴Spring。
春天少不了风,但风却留连在春夏秋冬每一季。
风无法捕捉,就如姊姊始终无法真的留住他。
「嗯哼,梁语夜。」莫可奈何地改口喊他的名字,我撑着下巴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
云层随风在空中追逐,感觉得出来外面的风大概不小。
嗯,先别出去吧,不然我会因为长发乱飞而烦死自己。
「为什麽现在把这些东西给我。」我听着他像肯定句的疑问句,轻叹了一口气。
「有些东西,是该交给适合保管的人。」
慢条斯理的解释着,他的眼神总算有了些异样。
「Spring……」
「你还会想她?」
一说出口我便後悔了,他抬眼看着我,眼里又痛苦又挣扎。
那是充满悔恨的一双眼。
一对眸、要如何才能被苦痛填满?
「叶文莛、我不欠你什麽,包括你姊姊的生命。」
他说、沉着地说,边说还边拿起姊姊的日记,轻缓翻开。
他抚着姊姊日记中的字迹,双唇抿得死紧,难过写在脸上一览无遗。
我该说什麽呢?
姊姊,你用拜拜换取了他的爱,值得吗?
为什麽要为他把自己弄得连继续呼吸的机会都没了?
看看坐在我面前的梁语夜、也看看我自己,那句说不烂的「失去了才会懂得珍惜」,此时此刻,活生生地上演着。
望向窗外的毛毛细雨,我感慨起身,把遗憾、悔恨遗留於此,然後、走出他的视线。
睡美人没有等到王子的吻,所以从此长眠。
这是我在心中改过的结局。
Spring没有等到Samir的承诺,所以就此成为过去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