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手中的长笛,交还给光的朋友,酒吧包厢斑斓的灯光中,刚刚的曲调好像还能从亮的唇边溢出……光只是把琥珀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吃惊不小。
「喔喔!不错!」半晌静默後,一群人马上很给面子地起立鼓掌:「及格啦!」
「谢谢……」亮习惯性说着日语,笑得很腼腆……
「真是真人不露相耶……」
「琥珀,你的伴还可以啊!你还说他是音痴……」
光笑笑,自语:「……我也很吃惊。」
时间往前拉一些……
对於任何有所留恋的地方,行程无论如何安排,都显匆促。
幸好是在资讯便利的年代,光三两下把正好在这个城市的同学约一约,亮光两人利用晚上时段出来与老同学聚聚,对此,光难免顾虑着怕亮无聊,地点又是酒吧,不料步行前往的途中,亮却一脸满足,煞有其事地对光说……
「来到这里,感觉好像丈夫带妻子回娘家一样,」笑得很满足:「大家见我把你照顾得很好,我觉得心里莫名有成就感。」
於是光只能满脸黑线地带着亮与朋友聚会。
音乐学院出身的同学,许多都还在相关领域打滚……有的刚下班,有的刚结束授课,多数年纪比亮光两人大些,但或许是有朋自远方来,大家都活力十足。
吃点东西,喝酒喝咖啡……只要交情够,一打开话匣子不管男人女人都没完没了……
亮光的职业不是秘密,但是音乐学院的同学们对围棋不感兴趣……没两下便拱出『音乐版行酒令』,光自是没问题,才忙想帮亮挡下这胡闹灌酒的蠢事,不料亮居然入境随俗……现场选了一件乐器,长笛,就这麽站到众人眼前……
一曲有点钝钝的《小星星变奏曲》,亮很努力地把它吹完,用临时借来的长笛。
很钝、节奏感很差、错了好几个音、气运方式不熟练……但看得出来确实有认真学过一阵。
最重要的是努力为某个人演奏时的执着,完全不怕糗的态度,感动每一位专业人士……
『要说技术的话确实很差,但感情很丰富。』这是众人没有说出口,但内心一致的评价。
知道光吃惊不小,坐回身边後,轻声:「知道你怕我有隔阂,虽然难免……但只要稍微努力一点,想来大家是专业人士,不会太刁难我。」
三分之一杯威士忌抵着自己的额头,琥珀色的光泽下,苦笑:「怎麽那麽宠我?」这麽在乎完美的家伙……居然就这样站出去,简直就像没穿衣服站在北极……笨蛋亮。
知道光在意什麽,弯起翠绿色的眼睛:「又没关系,我的缺陷能使今晚,甚至以後都完整,不是很好吗?」语声清晰,笑意和煦:「其实我是真的很乐在其中,即使听不懂,看着光这麽开心,我是真的打从心里满足、高兴。」
「啐……甜言蜜语的家伙。」一口就吞了手中的威士忌。
「我一向只说实话。」这种喝法……嗯,醉了就算了,有我看着,让他放松放松。
一群人又闹了几轮,大声嚷嚷着要某位同学献唱,不一会儿一帮人又拿着茶匙撬起玻璃杯说是打击乐练习……直到有孩子的爸爸得回家哄小孩睡觉,直到正为编曲烦恼的好友也再喝不下吐得唏哩哗啦,众人才渐渐静了下来,在夏季夜晚的闹区散场。
看似乾脆,是因为内心不舍,所以假装洒脱。
「要从实招来,」月色下,光踩着微醺的脚步……已经挂在亮肩上了:「看得出来学过吧?什麽时候的事啊?」
「……是,是有学过,」微笑搀着……感觉到半醉半醒的光,身体因酒精而暖洋洋的:「回去我就实话实说,前提是你得清醒着。」其实以前也只是没想起来,不是不说。
噘嘴:「干嘛现在不说,又没有真的非常醉……」
「但也不算清醒吧。」
「说嘛……」鼓起腮帮子,耍赖政策:「我想听亮说嘛……笨蛋亮……」
「还说没醉,这都什麽样子……」完全拿肩上的人没辄,亮微微苦笑……稍稍整理记忆,轻声:「嗯……还记得《金翅雀》吗?」
不算太清醒的脑子好像有点朦胧印象,夏夜晚风吹过金色发丝……浏海让光感到眼皮有些痒痒的……行人三三两两走在深夜街道上,光的意识靠在身边人的肩上……
「嗯……是有这回事,亮买了第一张CD给我那晚,龙笛的……」
「真的记得……」换成亮惊讶了:「光真的醉了吗……」
噘嘴:「就说我『没有很醉』嘛……我还记得那晚地震,亮护着我,我才没被CD砸到……嗯?不对……不要转移话题,然後勒?」
苦笑:「谁转移话题了,是你自己一直说……」
亮并没有马上说出学习长笛的过往,似乎只在脑中静静酝酿……光明白,所以不再催促打岔。
脚步转过几条街,经过那间靛色玻璃帷幕的棋会所,亮由搀扶改为牵引,突然停住脚步……
回忆起日前在这间围棋会所与光对局、与当地围棋爱好者交流的情况……好像回到这个地点就像回到再熟悉不过的家乡……那是围棋的味道。
「先前在绪方先生的酒吧,我曾说过……想离家出走,因为爸爸的关系……」
「……嗯。」
看着玻璃墙,夜色中微微辉映出两人的轮廓,亮笑了笑,好似在诉说一件童年时期幼稚却令人怀念的往事:「那时候我的确付诸行动了,而且不是去绪方先生的酒吧……呵呵。」
「哎?那是去哪?」
「明明家。」
闻言,光差点晕倒:「那有差别吗!?这哪叫离家出走……啊,那时候亮确实是这麽说的……」
「小时候去明明家里,他有成套的CD,这是我唯一有印象的。」
「《金翅雀》会引起我的注意大概是因为,他那张CD中主要吹长笛的演出者才八岁吧,正好与当时的我同年。」
「看来我确实说过呢……」收回视线,拉起爱侣的手,在颊边轻轻挨蹭:「其实我的离家出走为期很短,因为我在明明的房间遇见了你。」
「……尽管只是CD封面的印刷?」这样也算遇见我吗……真是……
「因为跟我同年,八岁,可是你已经能跟大人合作,完成一张CD,」握紧手,继续放在颊边,认真:「那对我而言是很了不起的事……」
微风似乎让光清醒了些,毕竟原本也没真醉……苦笑:「拜托,那是集结很多很多工作人员的力量才完成的。」
「小时候我哪懂这麽多……」轻轻放下,依旧牵着,望向玻璃上的身影:「因为迷惑吧。」
不解:「……迷惑?」
「我……真的很寂寞,当时,我好想放弃,」似乎是要说出很不想承认的话,微微抿唇,嘴边轻轻蹦出一句:「放弃围棋。」
光眨眨眼,不大清楚该说些什麽……有些惊讶,却又有些情理之中……最後只好接话:「所以……以为模仿能带来充实感?就跑去学长笛了……」应该是,小孩子很多都这样……幸好有位名人爸爸,父母在孩子迷惘时的教育引导,果然很重要。
「是啊,不过爸爸也由着我,」歪头,思索:「其实时间延续到现在,若换作我是爸爸的立场,也会由着我这麽做吧,又不是什麽不良嗜好……许多事情多绕点远路,趁年轻多尝试,反而更能确认心中真正珍爱的事物,我是这麽认为的。」
「呵,也对,」光笑了出来:「亮这突出奇招,对手可是塔矢行洋呢……爸爸他肯定有把握你会『自己回来』。」果然,真的回来了……所以後来才在九岁生日遇到岩本老师。
「是啊,现在想来,孩子的时候真的很迷惘,但是爸爸其实比我自己更清楚,知道『小亮拥有深爱围棋的才能』……」顿了顿,笑了笑,释然:「曾几何时,我忘记了,迷惑了,不过爸爸并没有阻止我继续迷路……他知道我会找到路,自己回来。」
「是啊,因为自己找到的路比较有价值吧,」看向身旁的亮的侧脸,好像能看见八岁到九岁间,矮矮小小的亮……旁徨却努力摸索的轮廓:「要是爸爸硬把你拖回来下棋,反而容易造成反效果,即使不叛逆,也很难再体会到『深爱围棋』这种才能了……毕竟是被逼的。」
「是啊。」
「……有个好爸爸。」也因此,十二岁那年才能与亮在棋会所相遇……谢谢爸爸。
「嗯,光,」拉拉手,准备离开:「回去吧,酒醒了?」
「差不多,不过现在沾到床恐怕会马上晕倒……哈。」眨眨眼,似乎想起了什麽:「不过亮,到底学了多久的长笛啊?期间有继续围棋吗?」应该有吧。
「嗯,当然还是每天下棋,只不过……那一阵花了比较多心思在长笛上……」回忆的眼神,心中计算:「有……一年吧,应该。」
「噗……哈。」那种程度要练一年?果然是音痴……我还以为三个月……
挑眉,眼神危险:「光在笑什麽?」
投降的笑脸:「不,没什麽没什麽!」这留在我心底笑笑就好……哈哈,太可爱了!
「光,说实话。」
「我醉了……」
「光……」
「……」
次日一觉醒来,已是正午,两人又赶忙往校区继续拜访行程。
看得出来,光很高兴,见到他的老师朋友们,也都非常高兴,可不知道为什麽,他们见到亮好像更加兴奋热情,无论是昨晚的那一群危险分子,或是今日这些正经八百的人士,都对两人展现出百分之两百的欢迎。
一位蓄着落腮胡的老教授一把抱住亮不放,啤酒肚顶着亮的小腹,叽哩呱啦自顾自地说了一堆……惹得亮一阵窘迫,紧接着又是已经成为助教的同学,一位金发的高大美女,比起日本女性,胸部丰满得很夸张,一张手便把两人都纳在怀里,同样也是劈哩啪啦说个没完,边说边笑的同时也边流眼泪……激动异常。
直到连光也受不了,苦笑着哄她回去继续授课,两人离开教室范围。
「抱歉了,亮……说真的我没想到他们这麽激动……」虽然说着抱歉的话,但是有人欢迎自己,自然是开心的。
「呵,我觉得很有趣,即使光没有翻译,大致也猜想得到他们说了些什麽,」亮不知道在开心什麽,笑得眉毛都弯了,遮着嘴也遮不住快乐:「好像看到了光的另一面,该说是这两天藉由他们看到的吧……没想到你这麽受欢迎。」
「那当然!我当时可是人见人爱……好吧,有那麽一丁点小部分的人看我不顺眼啦,不过也无所谓。」
两人走过没有围墙的校区,跟东京艺术大学不同,或许是因为不同国度,所以透着新奇的氛围,晴空里暖阳在蓝天招手,风声昭展了飞扬的心情……
「光现在也是人见人爱,」亮停住脚步,环视四周:「可惜他们不知道你要来,我们下午马上要走了……」其实看到光这麽开心,真想让他们再好好聚聚,至少多说一会儿话。
苦笑:「拜托……昨晚才在酒吧闹了一晚,今天见的这几位都是比较正经、平时不会胡闹的,所以也够了,」光倒是一点都不介意:「虽然说网路不比见面,但就是因为突然出现,才能发现他们是真的关心我,见到我真的活生生、平平安安的,甚至带着伴侣回来,那些平时正经八百的朋友,居然这麽兴高采烈地欢迎。」
「是啊,那位金发小姐差点连课都不上了。」也对,昨晚也喝了不少,我们都睡晚了:「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在短短两天内被人抱这麽多次……」想到光的朋友如此热情,又笑了出来。
弯腰,凑向低头轻笑的亮的脸庞:「干嘛笑得这麽暧昧……不怕我吃醋啊?」
「不,只是感觉不坏,虽然一开始很紧张,」努力止住笑後,拉起光的手:「坦白说一开始我连手该放哪儿都不知所措,习惯後感觉真好。」
白云很自在,建筑物好像有生命,正在倾听人们的内心故事。
两人又站了一会儿,直到时间催促两人启程……
离开校区街道,商家种类多了起来,午後人潮不多不少,两人经过一家画具用品店,注意到店门前的人行道上立着画架,有位黑人女子正认真写生,画面上是眼前这条街的午後色彩……
停在街角等待穿越路口时,光看着女人的侧脸,愣了愣……随即微微一笑,继续看了那专注挥舞水彩笔的女子一会儿,才别过头去,等待穿越号志灯亮起。
「怎麽了吗?」亮注意到身边的人微微的情绪波动。
「呵,没什麽。」
在亮一脸狐疑的视线中,女子的同伴出现,拿着两份午餐的三明治。
「喏,爱丽儿的是沙拉双倍……」
「谢谢啦。」放下画笔,黝黑的脸庞,笑容明亮。
城市美丽,是因为居住在这儿的人们都很快乐,拥有美丽的笑容,才能让城市更美好。
「走吧,飞行船在等了吧。」拉着亮,光突然跑了起来:「别让那群忍者等太久!」
无奈苦笑,握紧牵着自己的手:「光是最没资格说这种话的人吧。」
其实草很好奇,大家看到结尾的部分时,反应是会心一笑,或是非常疑惑?(到底有没有人记得呢……纠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