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到了。」我接起手机,对母亲说。
「喔,到了就好,台湾天气热,不必穿这麽多……对了,待会有人来接你,记得礼貌。在台湾一切小心,我没办法看着你,自己的行为别让你阿姨姨丈难收拾啊。」母亲大概是怕我想不开吧……就算已经对我千交待万交代了,还要打通越洋电话来关心一下。
下了飞机,马上就有人来迎接我。
「你就是卡洛琳吧?」一位中年妇人看到我就笑咪咪的走来。
我有些讶异,「你怎麽知道?」我本来以为会找很久的。
「你跟你妈长得挺像,小的时候我也见过你几次,想想你那时候还是个婴儿啊,一夕之间居然长这麽大了……」妇人感叹着,不忘介绍自己,「我是你阿姨,你妈妈的姐姐。」姐姐?看起来比较像她妈。
见我怀疑,阿姨也没生气,「你妈注重保养,又是从事特种行业的……怎麽说也得靠脸吃饭。我啊,整天跟你姨丈下田种菜,太阳晒得皮肤也黑了,从早忙到晚,哪有时间去保养皮肤。你也别怪你妈时常不在家,其实她要面对的比你想像中的要辛苦多了,你要体谅体谅她。」不知道为什麽,她这麽直接的说出我母亲的职业,我也不觉得生气,大概是因为她是我阿姨,了解我母亲,又跟我说农人的辛苦,我知道她没恶意的。
「我知道,阿姨。」习惯了母亲的嫩白皮肤,我反而不习惯眼前的这位农妇阿姨。其实可以的话,我真想叫她奶奶。
阿姨顿了一顿,「你一个人来?」
我点点头,「是啊,怎麽了吗?」
「你男朋友呢?我以为他会跟你一起来,还替他多准备了一张床。」我听不出这话是不是有什麽叹惋的意思,也许她只是想见彼得一眼。
我摇摇头。「不行啦,他会嫉妒的。毕竟我来台湾这一趟,主要就是来找我前男友……要我来的地方。」我微微一笑,尽量表现得自在。
「其实你妈跟我说了个大概……大致情形我也算是了解,所以你所说的前男友,指的应该就是……他了吧?」阿姨不确定的问。
「是啊,就是璨璨。我母亲口中的奥利佛。」说得好简单,好像就只是从前一个过去的人罢了。
时间不曾停歇,我们之间的交会点从认识到离别,就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好短,短到无法满足我,但是我拥有的、能拥有的,也就这麽多了。
阿姨咧起嘴对我笑,「来来来,行李我拿就好,先上车吧。」接过行李,她人虽瘦小,力气却大,果真不能小看人哪,三两下就搬上了後车厢。
我坐进後座,驾驶座是一位老伯伯,见我上了车,他转头跟我打招呼,「啊,我是姨丈啦,啊你来台湾有什麽打算吗?」他说话起头都喜欢用个「啊」,这口头禅我之後也算是领教到了。
我一愣,不知道该怎麽回答,只好含蓄的说:「没有特别的计划,想做什麽就做什麽。」顿了顿,又觉得不妥。「我的意思是,我可能会依照自己的喜好、想法去施行。」
「啊其实我对你的事情没有你阿姨清楚啦,所以如果你有什麽事情想找人说,啊可以来找我啦,反正我什麽事也不知道,就不觉得尴尬。」
我不太适应马上就跟别人聊这种私事,所以只是嗯嗯啊啊的蒙混过去,等到阿姨上车了,这段话题才到此结束。
「这几年没什麽参与你成长的过程,可以跟我们分享你在美国的生活吗?」阿姨像是把我当成姐妹一般的捥着我的手。
比起应付姨丈的问题,我倒还比较乐意分享达拉斯的生活。「乐意之至。」我说。
放好行李,把杂物都整理好以经接近深夜。因为时差的关系,我跟本就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後开了灯,从皮包里拿出信封。我叹息,这自从上次看完之後就没有勇气再打开来看一次了。
我怎麽也没想到,璨璨要和我说的居然是他的身世。
「我从小出身在台湾,我妈因为身我而难产去世了,父亲又是混帮派的,又爱喝酒,每次喝完酒都会发酒疯,发了酒疯抓起酒瓶见到我就是乱打一阵,最严重的一次,他甚至还直接用酒瓶砸我的头。
我父亲是深深讨厌我的,因为每当他发酒疯时,就会破口大骂,骂我害了妈妈,让他失去他这辈子唯一心爱的女人。我爸的风流史,大概只有他自己清楚,在家的女人,就我所知就有三个,在外头的,更是数不清。我妈妈是他的大老婆,在我爸还只是小弟的时候就认识了,我并不知道我妈妈的长相,我爸连张照片也不肯给我看,後来终於如愿的时候,是你母亲拿照片给我的。
那个时候,我并不认识你母亲,有天她突然来访,马丁牧师把我叫了出去,说是有台湾的亲戚来找,其实我心里是畏惧的,但马丁好言相劝,还告诉我她不是我想像中的糟糕,我才敢去见她一面。当时她劈头就告诉我她是我父亲的二老婆,因为父亲被抓去关,她为了自保,在怀你的时候就到了美国,花了很多时间,摆脱过去的人事纠缠,在你长大前为你建立了一个平凡的世界。但是为了你,她必须牺牲某些东西,这也就是她为什麽会选择这种职业的原因。
她的话我都听进去了,也信了。但是到了後来真没想过事情居然会发展成这个样子。我好几次试着想告诉你,我们不能在一起,但是後来我每见你一次,心就软了一次,我只好背负着罪恶,瞒着谎言,跟你在一起。但是我从来没有後悔过做这决定,我总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建立在爱情,而非亲情,我知道你听了这些话一定觉得只是满纸荒唐言,你也可以选择不信,继续活在你原本无忧的世界。而我选择告诉你,因为我不想留下任何遗憾。
抱歉隐瞒了你这麽多,而这就是我为什麽使终无法像你漾开笑容的原因。我怀着也许你也会和我沉沦的可能,动笔写了这封信,但我由衷相信,你会选择属於你在人生上的最佳道路。」
犹记得当时,看完了信之後,我像是发了疯,先是把房间能推的东西推倒,再是如丧考妣的哭了一整晚,哭的同时还不忘高三度的尖叫,吵得邻居都来抗议。
我哭了一整晚,隔天也累得没去上学,母亲替我请了病假,而这假一请就是一个礼拜。
那天晚上哭完之後,我把房门锁上,用尽吃奶的力气把柜子搬到门前,然後就这样靠着柜子动也不动,靠着靠着就睡着了,等到吃早餐的时候,母亲叫我我也不应声,想和这个世界隔绝。原本母亲以为我只是把房门锁上,於上拿出备用钥匙,谁知道门竟然推不动,她担心我,绕到後院从窗户看见我靠着柜子,眼神呆滞,母亲想尽办法从窗户爬进来,一进来就问我要不要吃些东西,我不理她,觉得愈是无视眼前的东西,好像就和这个世界的关系远了点,最後不论是贝蒂、瑞奇还是任何人,都无法把我唤回现实。
彼得迟迟没来,我那时也不记得他有没有来,就算他来了也没放在心上,但说也奇怪,谁都没用,他一来我就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