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一零年十二月三十日。清晨的空气是寒冷的,昨夜刚下过了一场苍茫大雪,而喀尔巴阡山脉上的一座丘陵高处,查伊迪城堡却温暖如春。
只是那样的暖,却是以鲜血残忍无情地披盖。
哗沙。
晨浴完的美丽女子站起身,温热的洗澡水沾染了浴巾。
苍白似雪的肌肤、明媚撩人的大眼,丰厚双唇、傲人胸脯、婀娜体态,那如二十来岁姑娘的身躯上,一滴一滴滚落鲜红血色。
嘻嘻。
她轻笑,仰头喝下自天花板上滴落的鲜血。
──铁鸟笼。
她得意的杰作啊,那有着无数铁倒钩的刑具。只要稍微摇晃,在里面的人便会被那些倒钩给刺穿,肌肤、肉、肺、肠子、子宫、心脏……
然後是灵魂。
鲜血浓郁的芳香徘徊在城堡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鲜血都流到街上来了。
「伊莉莎白。」
男人的声音响起,自她身後拥抱住这副染血的胴体。
舌尖轻轻舔着女子颈边的鲜血,法华诺气息沈重的低喊。
「还是你好,法华诺……还是你好。」
纤细的臂弯搂住法华诺的头颅,伊莉莎白迷蒙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渴望,但随即被另一个慾望掩去。她露出慵懒笑容,轻巧无害。
「我想先去看冰棒做得怎样了,好不好?」
「不好……我现在想要……」
法华诺埋着头往前一步,站不稳脚的伊莉莎白一个踉跄,两人跌入浴池里,激荡出一片血花,那纯白的地毯顿时绽放艳红玫瑰,极其盛灿。
外西凡尼亚是古罗马尼亚众多地区中面积最大的一个,地处乌克兰、塞尔维亚及匈牙利之间,有着许多小国、广大的针叶林、山毛榉树、河流、矿山、教堂和古老的寺庙。阴霾的气候连白天都暗沉沉地,一年中难得几次看见湛蓝天空与火红太阳。这里,有着「古老的吸血鬼故乡」之称。
而查伊迪城堡正是被山林迷雾围绕的诡谲之地。
披着厚重的白狼毛大衣,伊莉莎白走出城堡,城堡外不远处,两三樽雕像矗立。
「难得你有这兴致在冬雪日子里出门。」法华诺说。
伊莉莎白微笑不语,迳自走到雕像旁。两樽蹲着,一樽站着,同样都是侍女的打扮,以及脸上深刻的痛苦表情,显示出这里的天寒地冻。不知是哪名工匠,竟能将雕像刻划得这般栩栩如生,侍女像的痛苦表情看了都令人於心不忍。
然而,伊莉莎白却没有任何一点表情,依旧冷漠注视,恰如这冻天结地的冰雪。
蓦地,她手一扬,赫然出现的短剑就这麽将立姿侍女雕像的头给打落,雕像出乎意料的脆弱。那断裂口,竟露出了血肉。
女伯爵食指抠进切面,挖出一些半固体的暗红块状物,放入嘴中,冰冷的口感、腥甜的味道,伊莉莎白的嘴角勾出一抹微笑,连眼神也温暖起来……
罗贝尔咖啡馆,二十四小时不停业,白天是普通咖啡馆,晚上则成为吸血鬼的世界。那些对血族充满爱慕与好奇的人类也会在夜晚来此,试图获得刺激及青睐。
法华诺兹.罗贝尔,咖啡馆店长,吸血贵族,一头飘逸卷金发,是名作家乔飞的情人,众所周知。
壁炉的火燃烧着,散发温暖,窝在沙发上,乔飞翻阅着昔日创作的小说《血色伊莉莎白》。
「怎麽老是爱看旧故事?」
从吧台倒了杯红酒,法华诺兹轻啜,闲散地走向爱人。
「我就是爱回味。」
咖啡馆的书架上,除了流行杂志外,其余全是旧世代及新纪有关吸血鬼的着作,藏书量丰富到整整一面书墙。当然,能够进入罗贝尔咖啡馆的吸血鬼书籍,绝非三流着作,那些流失掉吸血鬼传统,而注重於少年情爱、不切实际的浪漫旧世代末期小说,永远都别想进入殿堂。新纪对於血族的作品尚在少数,其中文学类的就由乔飞占去了大半市场,咖啡馆的书架上也不例外,持续更新中。
「我说你啊,别老是在清晨喝酒啊!很伤身体的。」
乔飞皱眉,拿过法华诺兹的红酒,自己却将它一饮而尽。
「你也差不多吧……?」
苦笑,法华诺兹摇了摇头。
如此平常的对话使他俩看来像是一般人、偶尔拌嘴的恩爱情侣,却没人知晓,那些字句之间埋藏着深不见底、晦暗、污浊而扭曲的真实。
时值新纪三十一年,二零一二末日重建第卅一年冬。
清晨的咖啡馆只有两三位人类和几位可见光的吸血鬼。窗外,阳光在薄雾里闪动耀眼的光彩,如虚如实,推雪车轧轧地响着,行人三三两两走过,吐息凝结成烟,一派祥和。
血族虽然已经以「族群」名义与人类平起平坐,但人类依旧习惯过往的称呼──吸血鬼。以人类为粮食的都是恶魔、是鬼怪。血族的对重建的贡献并没有让人类学会放下自尊自傲之心,而是将恐惧与厌恶压下,默默累积。
所谓可见光的吸血鬼其实就是血族中的贵族,亦是二零一二後协助人类重建的主力成员,功不可没。
当然,没有任何事情是不需要代价的。他们的要求不多,除了吸血这点不可抗拒因素外,交换条件只有让吸血一族台面化、合法化,并拥有与人类同等的权利。
为自己的族人争取更好的生活空间,那是身处趋近於永恒黑暗中的微小渴望。
我犯的罪孽啊,超过海边的沙粒……它们如此之多啊,主啊,它们如此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