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天逸堂,复生似乎还锁在驱鬼的场景里,怔怔不说话,像行屍走肉般缓缓就要走回自己房间。何有求轻声喊了他几句,他也视作不闻,只好提高声量:「你先别走,薪水还没算给你呢。」复生听了果然大梦初醒,乖乖又走来何有求桌前。
见着何有求掏出几张纸钞,复生却意外没心急收下,低头道:「太多了,我没做这麽长时间。」
何有求迳自将纸钞塞进他手心,笑道:「不会多的,我这个人大方但也不会傻到被人白占便宜,你收下就是了。」复生犹豫一会儿,最终还是收下,点了点头,又转身离开。
「你做得很好,虽然是第一次,但比我预期好得太多,谢谢。」
陡然听见这番话,复生反而吃惊,他转身望见何有求那带着极度真诚的笑脸,似乎这些话真是他肺腑之言,一时之间竟感觉万分不好意思。复生搔搔头,颇为歉疚苦笑了几下,难得话里也不再争锋相对:「你说真的吗?可是我觉得自己今天的表现很糟糕,如果那时我乖乖听你的话,你就不会因我分心而出事了。」
「别胡思乱想,你今天的表现已经很好了,如果不是你,我恐怕没法活着回来。」
复生不是不懂自己刚才的行为有多危险,何有求虽说一点也不责怪他,还大方嘉奖,但驱鬼这种事是一丁点都大意不得,就连马小玲这样熟稔的驱魔师同样面对这种小小恶鬼也不敢轻忽草率。复生哪好意思接受夸赞,这麽一沉默,两人的尊卑高下好似有了分歧的意味,经过这件事,他对何有求的印象终於有些改观。
复生平心静气想着,自己其实并不讨厌何有求,只是初见他为人有些高傲,於是仗着自己六十多年来见多世面,怎样也要回嘴顶撞一番,但今天发现何有求高傲是因为他真材实料,心底藏着的偏见也就淡了。
何有求见他良久不说话,假意咳了几声,将身上的手表、钢笔一一卸了:「看来要找个好日子将里头的鬼超渡一下了。」
复生听了颇感兴致,忙道:「这就是你的法宝啊?」
何有求点点头:「我喜欢把随身物品改装一下,这样出门就不用带太多东西,我祖上发明的法器更多,这点你看我大哥就知道了。我知道他常常替小玲做符具法器,不过大哥做的东西传统,而我比较实际。」
复生不由得把那支钢笔拾起细看,喃喃道:「就这麽简单的一支笔,功用有这麽大?」
何有求笑道:「你别小看这支钢笔,那可是我专利制作的。笔芯是黑狗血加公鸡血混墨玉提炼,能镇鬼诛妖,画符更是灵验。笔身还有符咒内嵌,功用就跟一支打鬼棒差不多。」
复生暗暗诧异,知道这支钢笔极有价值,随即小心翼翼搁着,怕碰伤了他可赔不起,但放下笔的同时,却又眼尖发现手表似乎也另有蹊翘,忍不住又拿起了看,「这手表也有古怪吗?」
见复生这麽细心机伶,何有求也是高兴,立时就解释:「不错,你发现到了。这手表其实就是罗盘,针紧时就是支普通的表,有需要时将针一松就是个罗盘了。里头还内嵌八卦,危急时只要按表旁的调扭就能将八卦翻上,用来驱退恶鬼,也是我的得意作之一。」
「哇,你这些东西可以批量制作卖钱了嘛。」
何有求大笑几声:「我这些东西讲求实用,可对不上那些追求时尚者的味口,卖给他们我还嫌浪费。」
复生忍不住也笑,随後又小心将手表放回桌上,突如其来又问:「不对啊,你说表内的八卦能驱退恶鬼,那你今天......」
听复生果然怀疑,何有求微微笑了,避重就轻回答:「我那时让鬼分神了,哪来得及用。」
复生轻轻点头,一时也想无许多,就这麽信了何有求。何有求话锋一转,又笑道:「你想见识我许多希奇古怪的法宝还多得是机会,哪天有空我再让你开开眼界。不过忙了一天,我已经有些饿了,你不饿吗?等吃完饭,再跟你说几件我以往驱鬼的精采故事。」
复生顿时兴致高昂,连忙道:「吃饭是小事,你等着,我这就去厨房煮几样好吃的来,回头我们边吃边说。」说着,一溜烟冲到厨房里去。
听着厨房传来油爆声,何有求轻轻走近观看,原来复生边炒菜边挥舞锅铲,把何有求今日驱鬼的模样耍了十足。何有求暗暗笑了,旁人是富贵险中求,他却是徒弟险中求,今日这一回也的确是险象环生,但意外得到不少益处。其一是更加瞧出复生学道的天份,让他欣喜没白白错失人才,其二是复生经过这一历练後,明显勾起他对道术的兴趣;现在何有求只剩个难处,就是如何让复生心甘情愿拜师学道。
在餐桌上,复生难得口沫横飞,与何有求谈笑风生。何有求也不让他失望,拣了几件惊悚刺激的案子当故事,听得复生饶富兴味,一顿饭竟吃了两小时还不见完。
夜阑人静,耳里还能微微听见复生房里传来的鼾声,何有求对这件案子又自我检讨并纪录。只是他对今日望见的六月仍还挂怀,心想自己怎会如此思念成狂,连恶鬼也能看作是她,不由得重重叹了气。待他将桌上东西一一收纳整理好,准备回房休息,转身时却不禁顿愕原处,心跳猛猛撞击了一下。
「六......六月?」
「有求,为什麽,为什麽你不跟我走?」
何有求惊愕万分,好一会儿才终於能开口说话:「你......今天那真是你?不,如果真是你,你已经被我收......收了,为什麽还能出现?」
「因为我死不瞑目,你眼睁睁见我死了两次,换作我是你,我宁可跟你一道去也不愿独活,但是今天你依然丢下我。」
何有求一时之间又苦又痛又悔,泪水瞬间滚了出来,频频摇头:「不是的,我以为今天的不是你,我以为......不是你......你知道我爱你,我不是有意丢下你。」
「好,既然你还爱我,那就跟我一起走。」
蓦地,何有求颈间被重重扼着无法呼吸,比起稍早那更是力大无穷,连呼救都没办法。何有求望着六月那副狰狞的脸孔,彷佛是铁了心要他一道陪着,只觉得六月似乎不再是六月,甚至比起那时施展还阳禁咒归来时的她还更无情。约莫就像转眼之间,何有求就什麽再也无法想了,只知道自己今次终於要撒了命离开。
「何有求,你醒醒!睁开眼睛,你到底发生什麽事了?」朦胧之间,何有求感觉脸上有股热辣,回神一瞧,复生焦急的嘴脸突兀地出现在自己眼前:「你怎麽了,我被你的叫声吓死了,发生什麽事?」
何有求慌忙坐了起来,才知自己浑身彷佛被汗浇透了,复生瞧着心急仍道:「你快说到底出了什麽事?」
「没......没事。」何有求擦擦汗,盘算刚才发生的事暂时不能让复生知情,他得先查出是真是假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