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琅双手交叠身前,拢於袖中,将大景国史的草稿纸卷也一并藏起,立在阁前一侧,态度十分严谨,可一双目光却不怎样礼貌,上下打量着不远处的昭王随从霍东,就这麽顽固地看了半晌,连那有着僵化表情的武将也察觉这视线太过诡异而略微转过脸来,秦琅却不闪避,乾脆大眼瞪小眼耗着。
霍东闷不作声,迳自把视线回正,还是守着藏书阁通道,不管那秦氏学官咬牙切齿。
瞪就瞪吧,他一届武夫从来是动刀弄枪,尽管眼刀再锐利,也割不掉一块皮肉。
好不容易等到穆祁缓缓步出藏书阁,却怎样也没瞧见裴帝的身影,秦琅又显心焦。
但见穆祁命那霍东去往帝君车驾不知通传了什麽指令,裴帝内侍靖霜旋即应诺去往藏书阁内房,秦琅当场极欲跟上问个明白,碍於穆祁阻挡,迟迟不敢动作,不想那昭王竟未横加阻拦,迳自转身离开,一干仆从跟在穆祁身後,一个也没落下。
其间穆祁看也没看秦琅一眼。
秦琅虽觉着穆祁本就轻视他,却不觉得穆祁会这样放过刁难他的机会,肯定发生了什麽是他所不乐见的,否则以昭王那高傲自负的性格怎能甘愿走得这般爽快,秦琅心中越想越不妙,於是三步并成两步,再次去往裴帝方才歇息的房间。
门是掩着的,乍听之下静寂无声。
秦琅在门前略微顿足,下意识整了整衣衫,许是对裴帝的尊敬,尽管眼下他位卑言轻,也不允许自己在帝君面前有丝毫的无礼,而後方一手捧着国史,一手抬起扣门。
秦琅敲的很轻,意外的是,那门竟给他推出了一道细缝,秦琅有些无措,老实呆着,随即屋内就有道拔高的声音道:「──是谁?」
听出是裴帝的内侍靖霜在问,秦琅在外头应着:「下官秦琅,求见陛下。」
而後屋内沈静片刻,秦琅才见靖霜开了门迎他。
裴帝就端坐於前,面上难辩喜怒。
秦琅一入屋内,立时垂首,跪到裴帝身前,裴帝见秦琅跪安後,竟是无言,沈闷之间,秦琅觉着有些不对,正想开口说些什麽,便听裴帝低声命令道:「不许抬头!」
「……是。」
自古有言,天威难犯,秦琅熟礼,更是知晓个中深浅,然而此番裴帝对他态度否变,他却连个线索都寻不到。
腰带里,还缠着裴帝赐予他可供入宫面圣的令牌,秦琅将令牌收得稳妥,甚至时刻不忘那寒铁铸的牌子若有似无渗出凉意到他的身体里,他的身体彷佛从这异於体温的温度里感受到裴帝的宽容与恩惠,可这般礼遇,谁又能永享?
想起那总站在裴帝身後、肆无忌惮的昭王穆祁,秦琅心中醋意横生,忍不住想为自己辩驳,告诉身前的帝君关於他赤裸裸的忠诚,於是胸中一热,腰部却压得更低,秦琅将自己的脸面完全垂下,几要贴近地面,贴近裴帝的鞋袜。
裴帝显然也因秦琅这举措而有了一些不解,身子微微後倾,衣袍被这一牵动,下摆往後拖,不自觉露出底下尚未来得及穿妥整齐的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