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朗:
生命中的起承转合无不是以渐进式推演,就算偶尔遭逢剧变,厄运也不会永远停驻,这就是我所理解的自然平衡。
所以别放弃等待。别放弃等待一阵即将把乌云吹散的悠悠微风,等待即将晴朗的天空。
别让等在未来里的那个人失望。──千煦
ღ
三年前,我尚处在水深火热的考生炼狱里,被无止尽的模拟考和大小考轮番挟持,堪称是人生密度最高的时期。
每天早出晚归,就像渔夫背着大容量的渔网出海,努力把一天捕捞得来的收获扛回家,但肩上扛的是前人的智慧。每次陷入无解的英数回圈中,就恨不得找个巫师让秦始皇死而复生,一本不剩的把教科书通通扔进火坑里烧个精光。
没多久我就厌倦了被分数定义的人生价值,也厌倦了悲观的功利主义,於是为了不让教室里肃杀的氛围冻伤,我给自己起了一个光芒万丈的笔名:千煦,并开始每天写信给一个名为悠悠朗的男孩。
以千煦为名,我所写的每封信看似各自独立,却又串连成缺一不可的生涯拼图。巧合的是,我多半都在午休时间动笔写文稿,而那正是一天当中阳光最耀眼夺目的时刻。
悠悠,慢。
朗,清爽明亮貌。
这是收信人之所以被我命名为悠悠朗的来由。
就是他带领着千煦慢慢迎向光明,藉由一笔一画自问自答的信件堆叠,解开高中生多愁善感的心结,教会千煦要向阳,要乐观豁达,一个人也别害怕,她还有悠悠朗相伴。
之後,一次文稿遗失的重创,让我兴起了在网路上架设部落格替千煦做档案备份的念头。当苦涩的青春被具象化,然後渐渐成熟,悠悠朗这个阳光男孩在生命中也有了更加无可取代的地位。只是当时的我不知道,原来从文稿遗失开始,一段又深又远的缘分就已经悄然驱动。
原来悠悠朗这个忠实的倾听者……一直存在着。
ღ
『别让等在未来里的那个人失望。』我仿若再度听见千煦的默祷。
韩胤南望着我,悠悠朗的灵魂寄栖在他眸里,已然成了不折不扣的称职卧底。
千煦,这个人捡走了你的秘密,并从此跟踪了你留在网路上的清晰足印,若是他真从字里行间读懂了你,并因而义无反顾地想对你好,我是不是应该照你说的……虚位以待,留予他「未来」这个位置?
可是我不够了解他,也不想用报答的心情回应他,阿彻的痛苦我更无法视而不见……太多阻碍横亘眼前,它们一个接着一个撞击着声带却欲言又止,让我什麽也无法对他详述。
察觉我因为头痛而微微纠结的表情,韩胤南主动伸手附上我的额头,我闪避不及,过高的体温立刻换来他警戒的眼神。「语恩,你发烧了?」
「我没事啦,只是天气热的关系。」我将渐渐退冰的梅子绿贴回脸颊冰敷,但其实已经没什麽降温效果。「时间差不多了,你先带胤阳回病房吧!我想一个人多待一下下。」
「这样不行。楼下有内科,你先……」
忽地,手机响了起来,瞥了一眼来电显示,我立刻避开韩胤南的注视,起身走到一旁按下通话键。
「喂?」
「喂,是我。」听筒内传来极其熟悉却又极其遥远的声音。「你今天晚上有空吗?」
那一瞬,我屏住呼吸,眼眶跟着混沌的脑袋瓜一起发烫。
「有空,不过可能要晚一点,我答应小苹学姐要去社办帮忙画海报。」
「会到几点?」
「不太确定,还是结束的时候我再打给你?」
「不用了,你忙你的吧!」
「……嗯,好。」
「掰。」
「……掰掰。」
挂上电话,尽管滋润不了我们之间龟裂的关系,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溢出眼角了。
你是为了对我从轻量刑才打了这通电话吗?如果是,为什麽那些简短的语句明明不带恶意,却还是让我嚐到了心痛的滋味?悲伤伴随着疏离感排山倒海而来,我知道也许是我不够体谅你的坏心情,但我还是佯装不出无所谓的样子。
「语恩姐,你怎麽了?」背对着韩胤南,背对着悠悠朗,却仍躲不掉丁胤阳惊疑的目光。
「我没事,你和你哥先下楼吧!丁妈妈可能已经来了。」我勉强挤出微笑,他迟疑地看了我身後的韩胤南一眼,然後神色一动,默默地架着拐杖走向角落的轮椅,不再注目於我。
「韩胤南,你也下楼去吧!不要让你妈妈久等了。」
「胤阳,帮我跟妈说一声,我和语恩会晚一点下去吃饭。」
「韩胤南──」我还想催他离开,甫回头却被他顺势搂进怀里。
「知道了。」丁胤阳头也不回地应了声,潇洒的背影留予我一阵愕然。
「韩胤南,你……」
「由着我一次好吗?」韩胤南垂首低喃,听起来并不比我好过。「我不会阻止你为了高彻行哭,但我希望你也不要阻止我陪着你,不要再一个人逞强了。」
我为这句话愀然揪心,他温柔的拍抚就像海浪,起落之间渐渐吞噬了构筑在泪腺上的最後一道堤防,迫使我坦诚地,在他怀里哭得一塌糊涂。
一个人……为什麽我会回不去过一个人的日子呢?
如果可以回到认识阿彻之前的状态,如果可以不要这麽在乎他的感受,就好了……
ღ
稍晚,他载着我回到学校。晦暗的环校道路上,只有社团专用的大楼亮着灯,窗上布着黄晕,迎接归人那般,很有家的感觉。
「真的不回家休息吗?」韩胤南望着後视镜里的我,人都送到校园里了还是担心着。
「我会尽量早点弄完早点回家的,谢谢你。」
和社团里的学长姐们约好了,我不想食言。毕竟这里是离家以後少数几个让我享有归属感的地方,尽管这学期忙於课业,比较少回来参与社上的活动,心里却难免牵挂,好不容易有机会帮上他们的忙,说什麽都不能缺席。
「那你到家之後打通电话或传封简讯给我,好吗?」
「嗯,你也快点回去休息吧!晚安。」解开帽扣,我对他微笑。
「晚安。」他回以同样弧度的微笑,不安,却稍稍释然。
转身走进大楼,一直到踏上阶梯,听见油门催动的声音後,我才敢回过头,目送着他离开的背影,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