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不早了,你不是还要回去医院跟丁妈妈换班吗?快点出发吧!」视线昂扬,我心慌意乱地对上他幽深的眸光,感觉自己就像受人操纵的小木偶,一言一行都不自由。
「不急,你先收下这个。」他依约松开我的手,提起事前搁置在长椅旁边的纸袋,主动挂到我手上。
「这是什麽?」我迟疑着。
「应急用的手机。」
我蓦地一愣,忙不迭把东西退还给他。
「这麽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
「收下它,等你买了新的再还我。」他将袋子再度挂回我手上,态度很坚决。「你是女孩子,自己一个人住在外面,没有手机很不安全。这几天你先带着它,有急事才方便联络。」
他玄黑如夜的眼眸里彷佛有股不知名的引力蠢蠢欲动,一直视就会被捕捉,甚至坠落。
那份坚定感质量太重,重到我几乎招架不住。
「不要让我担心。」他轻轻揉抚我的头发,无预警地逾越了我刻意保持的距离。
失重漂浮的旅程最忌讳脱离常轨,现在,我却茫然无助地面对着骤然大响的警铃声,不知下一步该何去何从。唯一确定的是,我必须尽速离开这个重力圈才行。
他和我之间,应该要有一条比银河更醒目的分界线,不允许一丝心动的可能性存在,为了我誓言效忠的友情,也为了我最重视的朋友。
「韩胤南,不要再对我好了。你这样做……会让阿彻受到伤害。」我避开他的触碰,後退。
韩胤南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如果高彻行怕失去你,就不会一直按兵不动,让你过得那麽不快乐。」
「你搞错了。」眼底雾气氤氲,为阿彻打抱不平的情绪腾涌直上,我的声音微微颤动。
阿彻的名字由他说出口,我心中那座失落的城堡就像被巫师蚀刻了咒语,再次被流沙包围,缓缓下沉。
「害怕失去的人是我……是我怕他又让自己变回孤单一个人。」
逝去的风景累积了太多里程数,我舍不得看着他放弃一座可以遮凉的绿洲去流浪,舍不得看着他在名为寂寞的烈日下继续展开一场苦行。我想守护这块不属於他,却独锺於他的领地。
韩胤南望着我,言词中颇有几分挑战阿彻的意味:「也许他有他的理由,但我就是对他缺乏勇气又不负责任的态度觉得反感。就像他在篮球场上的表现一样,明明握有进球的绝佳优势却一直不敢过人上篮,这麽做只会让他的竞争对手趁虚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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缀有蓝色摩天轮吊饰的白色手机和满目疮痍的老夥伴并排在台灯下接受光芒针灸,我疲倦地趴在书桌上,盯着笔电萤幕上轮流闪烁的对话框发呆。已经四点多了,还是睡不着。
『帮我转告他吧!从现在起,要是他再不把球运稳,我就会毫不客气地出手抄截。』
韩胤南最後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麽意思?
阿彻和他不是朋友吗?为什麽他提到阿彻的时候会是那种形同陌路的口气?
唔,就算想破头还是理不出头绪,失眠让我开始头痛了。放眼望去,网页上清一色都是离线讯息,头昏眼花的感觉不禁更加强烈。
『姐,你的手机是不是故障了?一整天都没开机,爸妈很担心喔!』
无心回覆每则留言,我的视线停留在语庭那一栏,忍不住叹气。不过两天光景,手机阵亡的讣闻就已经被妹妹拟出来了。要是让爸妈知道这阵子不能随时和我取得联系,不立刻把我徵召回家才怪。
至少得先存够买手机的预算才行啊,家里的经济压力不轻,不容许我粗心,随随便便就汰旧换新。
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摆在眼前。
看着样式轻薄的白色手机,我犹豫着该不该照韩胤南的话做,装上电池和SIM卡,然後传一封简讯给他,告诉他今天帮丁胤阳上课需要准备哪些东西。
但……就这样接受他的帮助真的没关系吗?轻碰宝蓝色的小摩天轮,阿彻在客运站微笑挥别的画面就像一张黄牌警告,提醒我:这麽做是越位犯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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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题要用高斯定律,你看,这里像这样……」铅笔在回收利用的纸张背面串连抽象的符号,渐渐构筑出繁复的算式。
丁胤阳安静地看着我推导公式,视线却不时飘向晴空万里的艳阳天,注意力很不集中。
直到我写下今天的重点公式,他才突然惊醒般叫出声音。
「哇!你在干嘛?」
「看不出来吗?我在帮你做小抄啊。」我握着笔杆轻敲他硬梆梆的石膏脚,微笑。「不要再发呆了,要是等一下讲义後面的习题答错不超过三题,我就带你到顶楼去拍夕阳。」
他眼睛一亮,仿若接获本日最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你是说真的?」
「嗯,你的相机就在袋子里。不过你得先完成後面的习题才算数。」
「你都把小抄写在我脚上了,这有什麽难的?」他自信满满地抽走讲义,不需督促就开始埋头苦干,一切就像韩胤南说的,只要下对鱼饵,要钓中他弟弟的胃口并非难事。
起身走向窗边,九楼的视野辽阔,远处有海,有船,还有渺小如芥的白色灯塔。一切的一切,都已渐渐超过我预想能看清的范围。
指尖摩娑着小巧精致的蓝色摩天轮,我心神不宁地等着丁胤阳把题目写完,但愿在韩胤南到医院来之前,我有机会先下班离开。
因为今天中午,在拨通韩胤南的电话前,我先按下了速拨键。
给阿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