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百慕達,三角 — [第三章] 陽光,手足-02

踏入两三天前才光顾过的医院大厅,消毒水和酒精的气味仍浓浓的压迫着嗅觉神经。丁妈妈的脚程很快,每跨出一步我就得多跑两步追上她。膝盖隐隐作痛,护子心切的她在前方左顾右盼,根本无暇顾及我行走起来是否吃力。

按下骨科所属楼层,电梯缓缓上升。

其实没有必要跟来的,只是当我弄明白受伤的人不是韩胤南时,人已经和丁妈妈一起坐在前往市立医院的计程车上,来不及反悔了。

不知道待会儿见到他要摆出什麽表情?感觉上次见到他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他贴在我家信箱的便条纸还好端端地躺在励志桌垫下,明明不该留下来的,可是我就是没办法狠心扔弃它。就算和他私下见面会对阿彻过意不去,但就这麽轻易抹灭掉那张便条的存在却又有违我的心意,两难之下,我只好学鸵鸟把头埋进土里,消极的选择不闻不问。

直到电梯开门的这一刻,我还是很难保持平常心。

「丁胤阳……噢,他的住院手续已经办好了,在906号病房。」坐在柜台的护士小姐亲切地起身为我们指点方向,道过谢後,丁妈妈踩着高跟鞋,两三下就消失在走廊转角。

我该跟过去吗?还是乾脆转身再按一次电梯下楼,骗自己今天下午只是求职碰壁算了?反正丁妈妈忙着照看打球受伤的儿子,应该无暇注意到我离开了吧!家教再找一个就有了,说不定还教得比我好……

「梁语恩?」

天啊。

我顿时像木头人一样被这个声音定身。

如果不是上帝否决了我不负责任的念头,就是莫非定律又再一次被印证了,不期而遇的巧合总是在不希望它发生的时候发生,偶然都不偶然了!

韩胤南穿着白色连帽外套和黑色球裤从电梯旁的盥洗室走出,披在肩上的毛巾湿成一片,几缕金发从原生的自然发色中垂覆眉宇,显然才刚在洗手台冲过凉。

「嗨。」我尴尬地笑着打招呼。

「你怎麽会在这里?该不会是那天伤到骨头了吧?」他望着我,凭藉着细腻的观察力和思考逻辑推敲出一个不太妙的答案。

「不是啦,我是来探病的。」我赶紧摆手否认。「膝盖已经好很多了,不用担心。」

「看你走路的样子不像是这样,这两天有好好换药吗?」

「嗯,真的不用担心啦。走吧!你应该也要往那边走对吧?」下意识回避他的目光,我不敢久视他付出关心的真挚眼神。就像两泓耐人寻味的深潭,不仅难以望穿潭底,还会挑起探索的好奇心,和阿彻给我的感觉很像。

就是因为太像了,所以不能再深究弥漫在深潭上的雾气里有什麽。

还是留给阿彻去探索吧!

「你和高彻行还没和好吗?」韩胤南体贴地缩短步距,好让走不快的我轻松一些,我看着地面上被阴影框限的阳光,总觉得这条走廊看起来格外漫长。

「怎麽会这样问?」

「因为你看起来还是闷闷不乐的,而且他也没陪着你来医院。」

虽然不知道韩胤南为何会突然提起阿彻,但他用毛巾擦头发的动作似乎有点刻意。

多亏他的刻意,此时他看不见我的脸,我也看不见他的表情变化。毛巾制造的视线屏障让我感觉安全,也让坦白发言变得没什麽压力。

「他不需要陪着我啦。我不会再像以前一样那麽依赖他了。」

「怎麽回事?你们……」

「朋友之间就算感情再好,还是需要个人空间的吧?我不想造成他的困扰。」也不想对他予取予求,那不是我的作风,更不是他会允许的事。

如果只要退一步就能让世界海阔天空,那我很乐意继续用知心损友的身份参与他的人生,为他苦涩的寂寞添加一些香气,陪他久坐在城市里的任何一个角落,静静地品味这杯用无数人生经验研磨而成的黑咖啡。只是在那之前,我得先学会一个人喝它并且不皱眉头才行。

「欸,现在还是先关心你弟弟吧!906号房到罗。」我停下脚步,微笑指着由青草绿到米黄组成渐层的三色拉门说。

「你怎麽会知道我弟受伤的事?」

「我是和你妈妈一起来的,今天本来要帮你弟弟家教。」

「他今天要上家教?」韩胤南抽下盖在头上的毛巾,讶异之情全写在脸上。

我点点头,忽然,拉门内有争执声传出。

「又没有很严重,你回去上班啦,不要管我。」

「不严重?你人都躺在医院里了还跟我说这样不严重!」

「医生说石膏过几天就可以拆掉了,拜托你不要小题大作好不好?」

「跟你说过多少次,叫你乖乖念书不要再打球了,为什麽你就是不听话?我不是告诉过你今天帮你安排了家教吗?你知不知道你让人家等了你多久?」

丁妈妈近乎歇斯底里的怒骂声让我慑住了,这和刚才在咖啡厅里频频对我道歉的声调有很大差异,甚至不像来自同一个人。

「我早就跟说过我有约了,是你自己不听我讲话。哥能出来打球的时间很少,一个礼拜就只有这麽一天,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只有星期二排休!」丁胤阳不甘示弱地放大音量,好像非得这样才能把话传进母亲耳中似的。

我这才明白,原来……他是因为想见哥哥才翘课。

丁妈妈在来医院的路上告诉我,韩胤南和丁胤阳之所以冠着不同姓氏,是因为几年前她和前夫离婚时签订了协议,将兄弟俩的监护权分给双方,韩胤南跟着父亲,丁胤阳则由她照顾。

一人抚养一个孩子的做法貌似公平,但对被迫分离的小孩来说,大人们丈量公平与否的度量衡根本毫无意义,因为他们永远是无辜遭受波及的一方,计算不出损失了多少,那些全都是无价之宝。难为他们之间的手足之情并未和父母亲的婚姻一起破裂,这一点倒是还值得庆幸。

「对不起,我弟没告诉我今天他要上课。」

我偷偷瞅了韩胤南一眼。他似乎也被病房内的气氛感染,眉头锁得很紧。应该是他弟弟让他成了翘课共犯的缘故吧!

「没关系啦,不过你进去以後不要再骂你弟了,其实我没有等很久。」见他握住门把准备开门,我赶紧拉住他的衣袖,希望他是进去帮忙缓颊,而不是火上加油。

「你放心,我会拿捏分寸的。」他顿了一下,然後低头望向我,嘴角牵起的微笑就像当初我在发廊里和他解开心结时一样,有种雨过天青的温煦。「和我一起进去吧!这样我妈骂他的时候会比较收敛。」

「嗯……好。」我立刻放开他,习惯性地别开目光。

果然还是不能用平常心看着他的眼睛。心跳变快了。

拉门侧滑开来,韩胤南信步走入。不知怎地,望着他高挑的背影竟然有种很安心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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