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多久了?」医生问。
「从昨晚到现在。」他回答。
知道鬼见愁感冒请假,我直接到租屋处找他,出现在铁门後的他脸色差得像棵白萝卜,苍白又水肿,看见我他先是用力往後弹开,跑回屋内翻箱倒柜一番才又戴着口罩来帮我开门。
看他病得不轻,我坚持拉他去看医生,这间诊所只有一个老医生,但是用药温和、问诊仔细,人又亲切,我感冒後都会固定来这里报到。
「以前感冒都会这样高烧不退吗?」医生又问。
「不会,我很少感冒。」
「嗯…那打一针吧!先让你退烧。」
此话一岀,这棵白萝卜瞬间又变成梅干菜,整张脸皱成一团。
「一定要打针吗?」口罩後面的声音闷闷的。
「吃药也可以,不过打针退烧效果最快。回去以後你再吃药,我先开三天的药,如果今天没退烧明天要再回来唷!回去记得要多喝水、多休息。」
医生转过头跟护士吩咐了一串我们听不懂的药剂名称,然後让鬼见愁卷起袖子等。
梅干菜变得更皱了,而且额头上开始冒汗。
「你….该不会是怕打针吧!」我笑着问他,兴起了想恶作剧的坏心眼。
「胡说。」
「你是怕痛,还是怕针啊!」
针剂端上来了,梅干菜一脸惨绿。
「唉呀!我见过很多男生都这样的,通常看起来愈阳刚的男生的就愈怕打针,女生反而比较不怕。既然会怕会紧张,晓芙你的手就让男朋友抓一下嘛!帮他打打气呀!」
「他不是我男朋友!」
我急着撇清关系,不料左手已经被人轻轻执起。
他低着头,闭上眼睛,托着我的手掌把手背抵在额头下,额头很烫,温度高得像要流进我的血管直奔心脏一样。
「谢谢你。」
他抿着嘴笑,嘴唇完美的弧度足以迷惑人心,让我不由得望着出神。
医生用棉球在他皮肤上消毒,扎针前我还是忍不住心软了。
「那个…郭医师,你经验多、技术好,拜托要温柔一点喔…」
离开郭小儿科的时候,我往角落的伞架扫了一眼,拿起他的深蓝色雨伞不顾不想地走出去,果然那个人撑着我的雨伞急冲冲的追过来。
「你拿错了!」
「我知道。」
「那还不换回来。」
「我不要。」
他伸手要抢,我轻巧躲开。
「大马路上跟女生抢雨伞像什麽啊你!要两个人一起淋雨吗?」
「我一个大男人,拿你这种小草莓图案的雨伞才真的不像样。」
「你现在要去哪里?」我笑了,觉得他发窘的模样真讨人喜欢。
「去上课!」
「那好,到学校再把雨伞还给你。」
「现在就还。」
「不要,再不听话我就让大家都知道你怕打针」
「….」
两把雨伞,深蓝与粉红,锋面的最後一天,我和他走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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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最後一堂国际传播的课结束之後,我和路易坐在教室最後一排座位,讨论报告大纲。
「那你负责案例说明,我负责理论分析,参考文献再请舜婷去图书馆印。」路易说。
「OK.那谁作简报?」
「呃…」
「我做好了,到时候你上台。」
「好。」
「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作业的事情告一段落,路易突然问我。
「不行。」我一边收拾桌上的纸笔,一边回答。
「有约吗?」
「也不是,只是最近…怎麽了?」
我发现路易的视线不在我身上,教室门口似乎出现了什麽,引起他的注意。
「是不是有人在等你?」
我顺着他示意的方向回头,发现鬼见愁倚在门口,双手环胸,别具深意地看着我和路易。
「男朋友?」路易问我。
「不是。」我叹了一口气,然後摇摇头。「是冤家。」
「什麽?冤家?」
我突然想起冤家有两层解释,但是又懒得跟路易说明。
「报告的事就先这样吧!我先走了。」我把桌上的书收进包包里,站起来朝路易挥挥手。「Bye!」
「嗯,Bye。」
才走出去,鬼见愁就把背包扔过来,我连忙用双手接住。
「慢吞吞的,我都饿到前胸贴後背了。」他抱怨。
仔细想想,其实他那天所说的话不过是陈述一件事实,我喜欢独自一人,喜欢选择孤单,然而不让自己属於任何地方是为了来得从容去得潇洒,不让自己交付太多情感是因为害怕说再见的时候自己会割舍不下。
所以任何时期的毕业典礼我从来没有哭。
我不靠近别人,也不让人靠近,这样才能轻易的把〝珍重再见〞四个字说出口。
〝再这样下去说不定你会孤单到老。〞鬼见愁这样帮我总结。
关於重感冒,他认定是那天陪我淋雨造成的结果,我是罪魁祸首,理当负起肇事责任。
明明把我惹哭的人是他。
好吧!我承认自己当天有点孩子气,也因此第一眼看见病歪歪的他的时候心里有点过意不去,所以带他看医生、帮他买晚餐,想要尽一点道义上的责任,可是,可是做人真的不可以太实心眼,这几天下来,他〝打蛇随棍上〞,索性〝物尽其用〞,我除了跑腿、打杂、当书僮、兼挑夫,兴致一来,还要陪聊天陪吃饭!
「你在门口等多久了?」往学校餐厅移动的路上,我问他。
「久到可以看出来跟你说话的那个男生在暗恋你。」
「路易?虽然我很想跟你说你的观察力真是敏锐得惊人,但是很遗憾,你想太多了。我跟他只是普通朋友。」
「对男生来说,没有所谓的普通朋友。」
「那是你,不是所有男生都跟你一样心术不正。欸!我看你感冒好多了!都没听见你咳嗽了。」
我才说完,他又摀着嘴咳了两声,声音听起来很虚,像在敲空心的木头。
「咳!咳!还没…还没好。」
我睨视着他。
〝到底是真没好还是假装病?!〞
我们走进餐厅,挑了一个比较偏僻安静的座位,只见他大爷一屁股坐下,又开始把我当丫鬟使唤。
「我肚子好饿喔你快去打菜。」
「那你呢?」
「我是病人。」
「….你想吃什麽?」
「都可以,但是我要两只鱼。」
「你这个〝病人〞还挺能吃的嘛!」我小声地朝自己咕哝一句。
我先去排队夹菜,然後盛饭舀汤,拿了筷子汤匙,来来回回、四处张罗,最後才坐定下来。
我一面吃饭,一面盯着墙上的电视新闻,鬼见愁把其中一条鱼夹给我。
「我吃不完。」
「你吃不完干嘛还要我夹两只鱼啊?」
「我喜欢偶数。」
我愣住,被点了穴道一样动弹不得,只能呆呆地看着他。他张开手掌在我面前挥了挥。
「怎麽啦?恍神啊!病人很可怜没水吃药啊!」
「喔!我去倒水。」我回过神来。
〝不会这麽巧的!偏爱偶数的人何其多,喜欢偶数不能代表他就是偶数男孩。〞我站在饮水机旁边这样说服自己。
回到鬼见愁面前,我把水杯拿给他,他推了推桌上一瓶橘色药水。
「30c.c,谢谢。」他仰着脸说,视线高度差我一截。
我打开瓶盖瞄准杯口,准备把药水倒进那个小小量杯的时候,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冒失鬼从我背後跑过去,撞到我肩膀,手上的药水一个没抓稳,不偏不倚地往鬼见愁头上砸过去。
橘色液体流得他满脸都是。
「我说啊,对我有意见的话可以直说你知道吗?」他表情无奈。
「啊啊啊!对不起,对不起唷!」
我连忙从包包里掏出一叠面纸,猫着腰想帮他把脸擦乾净,可是轻薄的面纸沾到那些质地浓稠的药水之後变成一团一团又糊又烂的橘色纸浆,有些还黏在脸上,只好胡乱地去抓桌上的餐厅纸巾,手脚笨拙地想要让场面看起来不那麽愚蠢滑稽,当我像落汤螃蟹一样慌张错乱,鬼见愁异常沉默,不发一语地看着我。
我没注意到他的凝视,由淡转浓,自幽微而深沉。
「木头人。」他突然说。
我顿住。
然後在还没来得及反应的下一秒,感觉到他倏然逼近,近得让我每个呼吸都能记住他温热的气息。
餐厅里头喧阗扰攘,人来人往,但是在我确信时间已经静止凝结的刹那,一个温暖而湿润的触感熨贴在我的嘴角唇际。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发现他眼里装满笑意。
「这是害我感冒所以给你的小小处罚。」他得意地说。
我的初吻,有橘子糖浆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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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於见面,我觉得有必要讨论一下,地点要约在哪里呢?奇数
你知道有摩天轮的那间百货公司吗?我们约在那里的水舞广场吧!偶数
我知道。就这样决定吧!那~我要怎样才能知道哪个人是你呢?奇数
你找到一株很大的圣诞红就会看见我。偶数
嗯,那那天我会穿黄色雪纺上衣和白色牛仔裤,马尾女孩。奇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