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明显感觉到周围气氛的异样改变。
〝你明明已经拒绝了为什麽现在又舍不得放手?在好朋友背後做出那些事情还能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某次想要找蕾蕾一起吃饭,她不思议地注视着我一会儿之後说出这番话。
〝什麽意思?〞
〝双面人可以做得那麽自然我也算是佩服你了。〞
然後,那只是开始。
再来,旁人看我的眼光,不知何时,总是带着轻蔑;写作业的时候,逐渐没有人愿意和我一起分组报告;还有慢慢地,坐在我旁边的同学一个个换了位置,我只能孤立地一个人坐着;就连到系办谘询通识学分的问题,助理们也都爱理不理。
「发生什麽事了?我做了什麽被排挤了吗?」站在楼梯间我问路易,他後来终究没有和舜婷交往,大概是班上目前唯一还会和我说话的人。。
「怎麽你连自己为什麽会被排挤也不知道?」他皱着眉头,神情关切。
「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我也只是听到片片段段的谣言,我个人觉得那是谣言的成分比较大。」
「什麽谣言?」
「说你在蕾蕾和她男朋友中间搞破坏。」
「什麽!?」我脱口大叫。「谁编的剧情啊太离谱了吧!」
「可是因为事情有被蕾蕾和她男朋友证实,所以大部分的人都相信,其他小部分的人也是半信半疑。我说,蕾蕾她男朋友本来不是你的直属学长吗?你们是不是有什麽误会?」
经路易这麽提醒我才想起来,这学期从开始到现在还没办过家聚,或者其实应该说,是我没有被通知参加家聚。
〝我被我的家族放生了?!〞我想起学长那不带感情,漠然得近乎冷酷的一双眼睛。
如果只是蕾蕾单方面的指控应该还不至於挑起这麽大的波澜,恐怕只有学长才能在整个系上有这麽深、这麽全面的影响力,但是学长为什麽要这麽做?我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在上课的时候直盯着原文书出神,以致於教官在门口喊我的名字的时候一直没听见。
「笑笑,教官叫你。」路易转过头来轻拍我的桌子。
「蛤?教官?」我慌慌张张地左顾右盼。
等我看到教官,她已经走到旁边蹲了下来,轻声细语说。「晓芙,跟我到一趟系办,你爸爸找你。」
〝爸爸?!〞好陌生的名词。
爸爸?!是我想的那个人吗?十几年没有消息为什麽会出现在这里?我抬起头迎上教官堆满笑意的脸,透过眼睛,几乎可以看见她在脑海里正自作主张地导演着父女重逢大戏。那个人跟教官编了什麽样的故事?现在变成什麽模样了?他今天来之前有没有喝酒呢?我无感知地、像具行屍一样地走在教官身後,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站在系办前面。
「林先生,晓芙来了。」
我面无表情地望着站在布告栏前面的男人,严格来讲,是老人。
「那我先回教官办公室了。」
看见教官已经走远,我才冷冷地开口。「你来这里做什麽?」
「芙芙,你长大了,变漂亮了,把拔都快认不出来罗!你念大学把拔好高兴啊!一年级吗?」
他说话声音十分黏稠,像是喉咙里卡着陈年老痰,咳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我不应该再害怕。他的头发全都白了,一脸皱纹;浮肿的眼袋、暗沉的色斑、布满血丝的眼球,暗示着多年酗酒已经啃噬了他所剩不多的健康,他的额头隐隐泛着黑气,大概身体早已被病痛缠上,为什麽我还感觉过去的噩梦彷佛自指间寒起?为什麽还必须勉强克制才不会发抖?
「二年级了。」我顺了顺左边头发。「你找我有事吗?」
「芙芙把拔想你啊!」
「喔!所以呢?」
「所以把拔来看你呀!」
「那你现在看到了。还有其他事情吗?」
「我们父女俩一起去吃个饭好不好?」
「我觉得没必要。」
「芙芙啊!把拔来看你你不高兴吗?」
「没所谓高不高兴,十几年了,没感觉了。」
「芙芙把拔有苦衷啊!当年把拔不想跟你们分开。」
「但是分开以後我觉得还不错。」
「那时候你年纪小还不懂事,你妈妈在外面跟男人很乱来,我要原谅她,可是….」
他话才说到一半我已经听得忍无可忍。「你有完没完?不要编故事给我听,我不是我妈,也不是小孩子!」
「芙芙啊把拔老了,现在很可怜,一直生病,你妈妈一直不让我来看你。」他用哭音说话,只是没有眼泪。
真的哭出来恐怕也不是泪,是酒。
「你很可怜?那我跟我妈以前谁可怜?!」
「芙芙,那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你怎麽还不能原谅把拔?」
这两个字他一说出口的时候,我像是无端被路人甲甩了一个巴掌般不敢相信,愤怒顿时似排山倒海而来。
「原谅?你跟我谈原谅?你怎麽有脸跟我说这两个字,等你把青春还给我妈,把听力还给我,再来跟我谈原谅!还有,以後不要再到学校来,之前的日子很好,各过各的,如果你对你以前所作所为心里面有一点愧疚,你现在可以为我做的,就是别再端着一张自以为慈父的脸来让我恶心。」
撂下最後一句话,我转身就走,坐电梯下楼之後,却看见地上散落了许多黄色传单。举头仰望,看见传单从教学大楼楼上,先是华丽地张开,然後像断了线的风筝在空中无力地舞动、飘荡、跌落,有几个经过的学生把它捡起来看。
〝新闻系林晓芙,遗弃老父,不孝儿女,莫此为甚,可怜天下父母心,独居等死,了此残生。〞
还有更多传单持续纷纷坠落,恍惚间,它们像一面张开的大网,覆盖着我,紧紧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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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数男孩:
不知道一般人怎麽处理自己的过去,特别是那些不希望再想起来的过去?
有时候我愈想忘记的事情,它愈会突然像鬼一样,扑地附身而来。
往事是一圈操场,怎样都绕不出去。
奇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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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数女孩:
虽然不知道在现实生活里你遭遇到什麽样的难题,但是从字里行间感觉得出来那是困扰你很多年的东西。
你知道〝洪水猛兽法〞吗?大一选修心理学课程时,特地请教老师关於恐惧心理的克服技巧,老师介绍了「洪水猛兽法」,也就是以毒攻毒,直接而且大量地面对最害怕的东西,听起来很残忍,但是很有效。对於不愿意想起来的回忆,我也选择使用这种做法,让它一直在我脑海里重播,刚开始很痛苦,但是渐渐地会去习惯,最後适应,直到某一次再去回想的时候,发现感觉就像在回忆昨天吃了什麽东西一样,或许痛苦还在,但我已经能将它视而不见。
回忆无法消灭,可回忆也伤不了人,总是人的情绪在为难自己,往事是一圈操场,如果走在里面当然怎样都绕不出去。
记得,要为自己拉一条终点线。
偶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