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蔚宸隔日一醒来,便感到後悔莫及,她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在一个男人面前失控哭泣。
她将脸埋进双掌中,模样有几分懊悔,红肿的双眼证明昨夜的一切并非错觉。
她极少在外人面前泄漏出自身的情绪,也许是昨日撞见的画面令她自视甚高的控制力崩坏,还是因为谭钰泉关切的言语在她最脆弱的时候打开了她紧闭的心,才会一不小心流露出哀伤,久久无法自己。
或许在那个当下,内心深处渴望有个人的温暖拥抱。
历经痛哭一场後,郁闷纠结的心情似乎有逐渐舒缓的迹象,否则连她都怀疑自己是否得了忧郁症。
她不由得忆起谭钰泉说的一段话──「在我面前你不用再伪装,让我和你共同承担悲伤,好吗?」
所以他身上是否也承担着她一部分的悲伤?这念头使她不自觉失笑。
蓝蔚宸在房内挣扎许久,她不知道该用哪种表情面对他,最终还是推开了房门。而他正好将最後一盘菜放置餐桌上,两人的目光刚好对上,他朝她温和一笑:「快来吃饭吧。」
她愣了半晌,像是要掩盖方才的不自在,佯装镇定地走到座位,等他也坐下後才一同开动。
在用餐期间,蓝蔚宸几度欲言又止,却怎麽也吐不出话来,毕竟在他面前的失态也是在她意料之外,她在内心自嘲,没想到自己也有别扭的一面。
犹豫了片刻,蓝蔚宸放下筷子,微启嘴唇,淡淡地说:「昨天真的很抱歉。」平稳的语调中藏着一丝紧张。
「昨天发生了什麽吗?」谭钰泉带着笑意的眼睛望着刻意低下头的她,早把她的所有表情纳入眼底,他头一次发现她微皱着眉有点懊恼的神情是如此可爱。
闻声,她果然如预期般地仰起头,望进他清澈透亮的黑眸,她感到有些困惑。他偏头疑惑的神情,彷佛记不起昨夜发生了什麽事,须臾,她了然的莞尔一笑。
他是为了避免让她觉得尴尬,所以才没有主动提起,反而刻意装作忘记有这回事。思及此,她内心忐忑的思绪才逐渐散开,微弯的嘴角使得她原本冰冷的脸庞变得柔和,不再像只刺蝟竖起防备。
「谢谢。」最後她这麽说,话语中有着感激。
谭钰泉凝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那扇木头门後,轻声叹息,眼神中藏着一份淡淡忧伤,口中低喃着:「还是不愿意说出口吗?」
莫名的失落笼罩在他心头,原以为彼此稍微靠近了一点,但事实上却仍隔着一段看不见的距离。但她昨天在他面前显现出难得的脆弱,是否也代表着已经对他敞开心扉?
他深知她是自尊心极高的人,就算哭泣也不会让人看见,只会自己一个人躲起来,这一点从以前到现在仍然没有改变。每次只要瞧见她惆怅幽暗的眼神,总是一句话也不吭,独自承担着苦痛,他在一旁看了也於心不忍。
他现在还不急,纵使想知道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麽事,却不愿意去逼迫她,他相信有一天她会愿意向他分享,而他会静静的聆听,并且陪着她一起度过悲伤的日子。
他笃定,会有那麽一天到来。
下班後蓝蔚宸回到家刚进门没多久,走到客厅时手机铃声响起,她立刻接听,半晌後她瞬间变了脸色,接着表情异常的凝重,她对着手机应了几句话,然後结束通话。
「抱歉,我现在有点事情,你就先吃吧,我可能晚点才会回来。」蓝蔚宸歉然地对着在厨房的他说,连衣服也没换便匆忙地出门。
谭钰泉看着她脸上一闪而过的仓皇模样,虽然她的反应还不至於太过震惊,几秒後便恢复镇定,但是她的脚步比平日的步伐还要大,看来应该是出了什麽紧急的事。
而她这麽一去,直到夜晚十一点才进门,神情溢满疲累,快速的沐浴後,躺在床上不消五分钟便沉沉的进入梦乡。
谭钰泉看着眼前空旷的座位,沉静的进食,餐桌上只有几道简单的菜色,连续几天都是相同的情况。她有跟他提起最近有点事情要忙,会直接在外面吃饭,不用替她准备晚餐。
他下意识认为可能是公司要加班,也就没有多去在意。
但内心有个疑虑偶尔攀上心头,揣测那通打来电话的人是她的谁?能破解她的镇定,在她心底一定占有极大的地位。
几天後的某一个傍晚,他接到蓝蔚宸的电话,这一切才得到了解答。
夜色渐渐暗了下来,路灯闪烁了几下便点燃了光芒,他走在一条街道上,照着电话中她所叙述的地址,来到这家医院,依她的指示往左边长廊走,果真看见电梯,搭上三楼後,寻着病房的号码。
确认号码无误,他礼貌地敲几下门,待里面的人应声後,才打开门。印入眼帘的是一间洁白的狭小病房,给人一种苍白感,淡蓝色的床冲淡了死寂,旁边还有一个木头矮桌,精致雕刻纹路的花瓶上插着几朵粉嫩娇媚的花,无声却艳丽的绽放着。
他随即察觉一道目光的注视,便迅速收回浏览的视线,望向已经坐起身的妇人,熟悉的脸庞和记忆中的相去不远,岁月在她的脸上刻下了几划痕迹,乌黑的秀发上增添了几丝银发,妇人的身上有几处包着绷带,据蓝蔚宸说是发生车祸。
她正是蓝蔚宸的母亲。
谭钰泉朝妇人温和一笑,「阿姨好,今天蔚宸无法赶过来,所以我替她送晚餐过来。」他走至病床旁,将手上的袋子放置桌上,将便当盒和汤匙一并递给妇人,那是他亲自煮的粥。
「真是麻烦你了。」妇人和蔼地笑着,「孩子,你叫什麽名字?」
「谭钰泉。」
妇人专注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似乎因为这个名字而陷入沉思。
「以前我们家住在阿姨家的隔壁。」谭钰泉说出这段往事,其实对於这件事情他原本也忘的差不多,毕竟那时候的他年纪还很小。
要不是因为搬家在整理物品时,恰巧发现了一本陈旧的相簿,上头还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他好奇的翻了几页,里头有一张他和一位年纪相近的小女孩合照,他一问父母之下才猛然忆起过去的点滴,那段回忆就像拼图般逐渐拼凑起来。
「没想到这麽有缘呢,她还没向我提起这件事。」妇人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的神情,原本断断续续的记忆在脑海交错,却怎麽也想不起来,但他的一句话让模糊不清的画面转为清晰,难怪对於他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这件事我还没跟她说过,或许她早就忘记了,都已经很久以前的事了。」谭钰泉苦笑。
他在等待,她能够想起来,或许就能证明他在她的过去也是占有一个无法取代的位子。
当妇人问起他们如何相识,谭钰泉发楞了会,只是简单一语带过,说两人目前是邻居,总不能直接坦承两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她最近因为加班的关系,无法来探望母亲,而他主动提议来陪妇人吃饭。
他会聆听妇人诉说关於蓝蔚宸昔日的生活,彷佛自己也参与了她的人生,藉由言语间描绘她曾经的模样,填满了他们之间的一大片空缺,也更加认识她。
「蔚宸从小就很独立,成绩也保持在前几名,好几次都领了奖学金,大学就半工半读负担学费。毕业後就搬离开家里,自己生活,每个月还固定将一部分的薪水汇到我的户头,虽然很多次我都要她多留些钱给自己。」
虽然妇人脸上有着一丝的骄傲,但话语刚歇,脸色却随之黯淡下来,双眸间似乎染上一层忧愁。
「蔚宸这孩子其实内心很温柔,只是长大後变得不爱和人相处,就算发生什麽事也都放在心里什麽都不说,做母亲的很担心她这样的个性会被欺负,在不知不觉间我们母女间的距离愈拉愈远,这都是我的错,等到我发现时已经太晚了……」
「阿姨,我会照顾蔚宸的,不会让她被人欺负。」谭钰泉温润的嗓音却充满坚定,让人感受得出他的决心。
「真是感谢你了,钰泉。」妇人一扫方才的阴霾,彷佛相信他说的话,在心底也认为他会遵守这个诺言,便不自觉放下心来。
她很喜欢钰泉这个孩子,当她得知晚餐都是出自於他的巧手,不禁感到讶异,他的态度总是温文有礼,设身处地的为人着想,是个很有耐心的男生。
「要不是蔚宸有男朋友,真想把你们凑成一对。」妇人开玩笑似的说着。
而谭钰泉只是淡淡笑着,不语。
蓝蔚宸的工作告一段落,工作时间恢复正常,不用再加班,也终於有空闲时间陪伴母亲。
她凝视着母亲身上遍布的小伤痕,自原本殷红的伤口已结成暗红的伤疤,她的心像是刀子在心头上割,满是心疼。
忆起当时接起手机得知母亲出车祸的噩耗,她全身彷佛被一道强烈的电流贯穿,短时间说不出话来,握着手机的手差点就松开,要不是她告诉自己此刻不能慌,才压下内心的不安与恐惧。
直到她赶到医院,瞧见母亲躺在病床上,身上多处用绷带包紮伤口,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在检查之後确定只是皮肉伤,内部并没有受到伤害,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蓝蔚宸自从毕业後便很少返家,除非某些特定节日会回去住个几天,否则都待在那栋公寓,所以她趁着这段时间好好地和母亲相处。
「蔚宸,你的年纪也不小了,你们有打算要结婚了吗?」
她背对着母亲,闻声,她切着苹果的手一顿,脸上是复杂神色,嘴角泛着苦涩的笑,「他现在把重心放在事业上,目前还不考虑结婚。」
他们爱情长跑多年,彼此也见过双方的父母,也认为他们会一同步入礼堂,但世事难料。
原来,人心才是最难掌握的。
她选择说谎,一方面是不希望母亲为她担忧,受伤要好好休息,不该再操心她的事;另一方面则是,她还无法向其他人倾诉他们的事,要自己开口道来,像是逼自己回想当时的痛苦,她目前还办不到。
「蔚宸,妈妈不是在逼你,只是希望你能够有好的归宿。」母亲放柔语调,盯着自己女儿的背影,孩子已经长大了,不再是昔日单纯可爱的女孩。
她还记得蓝蔚宸小时候活泼的笑脸,每次出门上学前,她总是细心地帮女儿梳着头发,然後绑了两个辫子,女儿总是一脸雀跃,不断在镜子前看着母亲的杰作,彷佛自己像个小公主似的。但现实却让她的小公主蜕去了天真,不再向她撒娇,渐渐地疏远。
蓝蔚宸不知何时已放下手边物品,走到母亲的病床旁,她上前拥抱着母亲,轻声道:「我知道。」
母亲摸着她的发,彷佛时光回到了遥远的从前,熟悉的温柔令她眷恋。
半开启的门,悄悄地被人阖上,谭钰泉不想打扰这美好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