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一位诚实的作家,我必须告诉各位,告白後的失恋比起交往後再分手的失恋,冲击绝对要小得多了。会有这样的心得,全由多年後的那次惨痛分手归纳而出,前些日子整理了当时的信件,才想起交往过後被甩开的感觉,就像飞机坐到一半无预警地被人从窗外丢出,一直下坠、坠落,却不知何时才会死。每天醒来都有那麽一点矛盾,希望自己睁不开眼,又希望自己还活着。那时感到的巨大无望,使得生命回到了最初的目的──生存下去。真的,当时就只想怎麽活下去而已。现在想起来,还真觉得伤痛会带人回到一种奇妙的纯粹,让人不得不正视生命的本质。
被小夏拒绝的失恋就和生死无关了,我只不过在唇上长出了一粒疱疹(但是当然,我还是很难过)。对,就是那种有着化脓水泡、有点恶心的疱疹,长在嘴唇上,活生生地,常让嘴唇有发热的感觉。第一天疱疹刚长出时,只是红红的一块,水泡尚未成形,我还以为是自己太思念小夏,在梦里和他接吻得太过厉害而造成的後遗症。
第二天,这刺痛感益发强烈,网路上的「疱疹介绍」随即就抹煞了我浪漫的幻想。这种病毒原来一直潜藏在人体中伺机而动,待寄主免疫力降低时便倾巢而出,在寄主身上各个部位大肆侵略。而我被攻坚的部位,就是嘴巴了。那时还真是每照一次镜子,就感到小夏在嘴上留下的印记。
告白失利後,我刻意避开所有可能遇见小夏的路线(特别是幸福小径),绕着远远的弯去上课;BBS上,我亦隐藏起身影,抑制自己期待与小夏对话的心情。在寂寞侵蚀着难受的时刻,我会刻意找光宇聊天,聊些兴趣啊念书啊的无聊琐事,他倒也大方,从没拒绝过我。在我还没和小夏深交,仅仅只满足於单相思时,我拥有全部的、一整个幻想出来的他;在断然被拒绝後,我只剩下一点点短短的回忆了。小夏似乎明白我的心思,没有寄信,也没有打电话,我们也就这样在狭小的校园内失去联络。
但那时的我依旧珍惜着,从宜均为我买下那只猫杯子开始,和小夏的相遇。
阿玟看着我憔悴的面容和那颗张牙舞爪的疱疹有些心疼,她像成天推着中风老伴的妇人般整日黏在我身边,问我有没有哪不舒服、想吃什麽、几点要去上课。丹娜出乎意料地没有责怪我的鲁莽,她更常和我们相约用餐、邀我逛街说要帮我打扮,她的爱情教室,也暂时停课了。恋爱中的小青和宜均回寝室的时间长了,我们的闲聊也多了。我跳舞的好夥伴,曾在梅竹表演前强力训练我的丁丁,在那段时期也不似以往取笑我为「喜憨儿」了。
虽然我买了药膏来擦,我的「嘴疱」仍持续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间历经水泡破去、伤口结痂、结痂掉落,我的嘴唇颜色也由红变黄,由黄转黑,由黑恢复到原本的样子。但仔细一瞧,会发现那块长过疱疹的唇上,有着和其他区域不同的颜色,那儿的红似乎更深一些,皮肤看起来也比较脆弱。
说不定就像失恋一样吧,伤口再怎麽癒合,都会留下一些淡淡的痕迹,那些痕迹或许很轻很淡,不过这些历程确实改变了什麽,是什麽呢?
在那当下,我是这麽想的:要再次那麽喜欢一个人,恐怕很难了。那种全心全意仰望他、倾慕他的感觉,完美得就像被塑造出来似的(也或许真是被塑造出来的?)。现在的我,有时仍会迷糊於那时候的自己,究竟是喜欢小夏,还是喜欢上「喜欢小夏」的酸甜滋味。
无论如何,失恋总是难熬的,情关难过嘛。
疱疹康复後,学期居然也接近了尾声。寒假来得正是时候,我得以藉着这段不长不短的假期整理自己,挥别和恋爱无缘的过去。不过,令人惊讶的是,除夕那晚小夏来了简讯,简讯里只有「新年快乐」四个字。他一定是发给大家的吧,我在无谓的窃喜後才想起简讯有集体传送的功能。
然後一直到我大四毕业之前,我俩没再主动联络过彼此。除了情非得已、极不小心在路上碰着外(他上了研究所後也不那麽容易遇见了),我们没再见过面。这段漫长的单恋,於是正式划下了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