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坐在樓梯上的女孩 — 第一章 緣自樓階(一)

嗯,那个坐在楼梯上的女孩好久没来了,她怎麽了?

第一次发现那女孩是在一个练琴的下午,那午後,他练习完孟德尔颂的曲子後,随意地弹了一曲自己喜欢的爱尔兰民谣,之後想稍作休息,他去洗手间时途经楼梯,隐约听到轻轻窣窣的哭声。他好奇地循着声音走到楼梯口,往下一看,见到有个女孩坐在阶梯上,小小的肩膀微微地轻颤着,让他有些吃惊,也因他是不喜欢看到女孩哭的。

那时,从他的眼,由上而下,那头形和肩膀以及微颤的身子形貌就那麽没来由地印在脑子里了。

忽然,她倾仰着头往上看。

他一惊,迅速地挪向後方,背脊就这麽撞上九十度的墙角上,他吃痛地闷住嘴不敢发出声响。

「你弹得真好,谢谢你!」她轻轻地说。

她看见他了吗?她说的是他的琴声吗?等了一下,他微蹬脚再往下看。

她走了!

看着空旷的楼梯,升起一份遗憾,为了刚刚没能看清她的脸。

刚开始,他没太在意这件事,只是每次经过那楼梯间就会很自然地想起她,就会习惯往下瞧一眼。

之後的两个星期之间都没再看过她,就在他快要淡忘的时候,又在同一个时段,周三下午三点,他又看到她坐在同一个位子。这次她没哭,不过能看到的还是头顶而已,她缩着腿以双臂抱住,旁边放着一个扁平的大型黑袋子,很像学画的人所用的置纸袋,应该不是他们系上的,是美术系的吗?

他很好奇她为什麽要坐在楼梯间,其实这个楼梯是座落在他们系馆的最後方,一般学生都是走前面楼梯,这个楼梯一向少人用的,她为什麽要坐在这边呢?

渐渐的,他刻意观察,结论是她会在固定的时间坐在那里。对这样微妙的无语臆测她的行为使他的生活中溢满出一种无状期待的情绪,这时段是他固定在小演奏室练琴的时段,系上的人都知道,只是,她是为他的琴声而来的吗?

他清楚学校里有些女孩常对他露出倾慕之情,很可能是因为他外型高瘦,长相且称俊朗,笑颜如邻家男孩的亲切,也可能是因为他家里那两个红顶商人的庇荫和自己头顶上那叫做钢琴王子的封号。自小他就是被这些眼光所豢养长大,他早已能处之泰然。

她呢?静静坐在那里,所为何来?他绝不相信她是为了欣赏中庭花园而来。

整件事在他心头形成一股不明的气团,他越来越无法漠视这件事,他要行动了;他不想只知道她的头顶有几根头发,他想看清楚她的模样。他算好时间走出小演奏室,快速地走向楼梯口,踏下楼梯第一阶时,他紧张到可以听到自己左胸上怦怦然的跳动声。

脚步声让她的身子僵住,她维持同一个姿势静观,随着脚步声的接近,她的脸蛋在脚步声来到身边时已然埋在两膝上。

他走出骑楼回头一看,她仍埋着头,让他难掩失望。随即他轻轻一笑,继续往中庭花园迈步走,穿过中庭,然後回身站在系馆出口处的右墙边等着──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楚看见那楼梯口的整个角度。

终於,她动作非常、非常缓慢地抬起头。

他看到了,仅仅只有两三秒的时间,因为当她发现他时,立刻把惊慌失措的脸再度埋进膝上。

她长得好可爱!

从她惊吓微变的脸上仍可看出那清亮的五官,特别是那一对圆圆的眼,像小星星般闪动的光莹,他,记住她了。

不可思议的是他的下一个反应,竟然是转身逃离现场,但很快的,他就後悔自己的落荒而逃,因为他很想再看到她。

星期三下午三点,成为胡克伦期待的日子,只是,从那次後,就没再遇过她。

从小因为学琴的关系,他的成长过程中接触女孩子的机会很多,她们都是以不同的方式来引起他的注意。而他一向是和善地看待他们,感觉她们就像自己的姐妹,唯独对那坐在楼梯上的女孩,每次想起她,或想在人群中寻找她,总让胡克伦有心跳加快、脸红害羞的直觉反应,这是第一次!

他心里浮动着自己所不解的失落,他先试着在系里新生中找那张嵌着星星般小眼睛的可爱脸蛋,确定她不是系上的人後马上往美术系找人,却是失落再失望。他懊恼地想,该怎麽在这样的大校区里找人!

※※※

周晓绿从大学新生训练後,就常听到宿舍同寝室里念音乐系的室友方映雪和学姊们谈论着一个人,他是音乐系研究所的高材生,大家给他一个钢琴王子的封号,大名叫做胡克伦。

她们总说他有多温和俊朗,琴艺和气质有多好。

这类风云人物都是和周晓绿的世界离得很远的,从小她就认为自己平凡得很美,犯不着去崇拜或追逐这类站在星空上的人。她认为还是脚踏实地站在地面上比较长命,飞到那麽高的地方去追星逐月,搞不好氧气不足,万一,再来个不小心失足落地也不能见屍首,那会死得很难看的。生命何其美,这般危险的事就让人高胆大的人去作,她还是乖乖做这般人小胆不大的人。

只是,世事难料!

开学不久,她和映雪约好在校门口碰面一起去夜市逛街吃东西。这日,晓绿上完课发现离约定时间还早,想想,从没去过音乐系系馆,所以转方向走去找映雪想给她个惊喜。记得映雪说这时她会在琴室,晓绿问了人找到琴室却慢了一步,映雪的同学说她走了。

走出琴室,晓绿被中庭的花园吸引,走到花园後却被另一道魅力吸引,那样的琴弦音律与她平时所熟悉的音乐大不相同,她形容不出来,很像古典又不像。音乐方面,她一向只听得懂流行歌曲,像是刘若英唱的歌之类的,这是第一次超出自己习惯的音乐范围,她跟着琴声走,坐在楼梯阶上。

琴音停止那刻,她怎也没想到自己竟泪流满面,只得花一些时间整理心绪。之後抬头向那不知名的演奏者说了声谢谢,伸手进背包内却找不到纸巾,只好以袖擦泪,这才瞄到腕上的表,泪几乎瞬间被吓乾。

糟!她迟到了,她得赶快去校门口,否则会被映雪剥皮。别以为学音乐的人都很有气质,那是在外表,映雪修理人时的力道跟她弹追魂曲一样有力的。

二楼转角处在晓绿离开後响起一阵脚步声,这制造脚步声的主人脸庞上挂着一丝困惑走回小演奏室继续练琴。

「晓绿,你在搞什麽啦!我等很久了耶!」映雪对着跑来的她呼叫。

「对不起……」晓绿喘着说。

「等等,你哭过啦!」映雪敏锐地发现。

「没啦!」可能是看在晓绿的湿眼份上,转移了映雪的质问气势,让晓绿松口大气。

「骗鬼啊!」

「就骗你这鬼。」

「好啦,到底怎麽回事!」

晓绿把刚刚的事情概略地说过。

「那是胡学长,这时间是他固定在小演奏室练琴的专用时间。」映雪听过後笑说。

「你该不会是在说那个钢琴王子吧!」真是意外啊!

映雪的答案让周晓绿终於注意到这位校园名人,对传说中的琴艺心服口服。

後来,她一不小心又想起那美丽的音乐,有意似无意识的又跑到那楼梯口听他练琴几次,发现他偶尔会弹一些音乐都是介在古典音乐和另一种她不知名的风格曲风之间,让她每次听完都有含泪心动的感伤与快乐。

某日下午,路过一家唱片行,周晓绿进去将记忆中的旋律哼给那店员听,那店员感动於这小姐要找音乐的决心,真心花了一些时间陪她找。

「对了,就是这种!」在店员放进第七片音乐碟後,晓绿欣喜地叫出来,终於找到了。

「这是爱尔兰民谣。」

某个星期三下午三点,周晓绿又去坐在那楼梯口听免费的现场表演,结果,千千万万分之一的意外发生了!这隐庇的愉快时光竟让弹奏的主人发现,而他快步离开她视线的样子一定是将她当成那些为他疯狂的女孩了。

因为她相当心虚自己的窃听音乐行为,以致不敢再去。怎奈,他的音乐像强力磁铁般又将她吸了过去。

又是某个星期三下午三点,她再度坐回那楼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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