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丝特的头发长长了。
尽管没能留回之前那样及腰的长度，却也已经不再像刚剪好时那样参差不齐。她的红发现在长及将近背部的一半，在尾端绑了条发带，简单地束起，会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摇晃。
她背对着飞近草原的他，温柔地抚摸绵羊毛绒绒的背。
这个景象，和他一年前初见她时，丝毫无差。
羊群不再因为他的来到而惊慌地聚成一块，只是抬起头来看了看，又继续低下头吃草。这群生物毫不在意的举动，让他很想找几只来杀鸡儆猴，不然牠们似乎都忘了，他只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没对牠们下手。
因为羊群没有特别大的反应，她并没有注意到他，只是穿梭在羊群间，偶尔抚摸牠们，偶尔弯下膝盖，似乎很满足地看牠们嚼食青草。夏日晴空下，薰风吹得整片草原颤动不止，几乎掩盖他降落在地的声响。
「我回来了。」
他刻意放轻的声音不再像是午後的响雷，但依然让她震了一下。艾丝特转过身，把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这才慢慢扔下牧羊杖，朝他小跑步过来。
「席里尔……席里尔！席里尔！」
她没徵求他的同意，直接扑上他的右前足，紧紧地抱着一部分。
「我好想你！你真的准时回来了！」
「我答应过你便不会食言。」他本来想动动右爪，要她放开，但看她这麽开心，他便没有打断她，只是又说了一次：「我回来了。」
她跑到他的视线里，仰起头，茵绿双眸不知是倒映青空中一碧如洗的晴光，或是因为他的归来而闪耀欢悦的光彩。
「我绑着的头发还在呢，席里尔。」艾丝特似乎很感动，伸出手像摸那些羊一样，状似怜爱地抚着他的指爪。「跟你离开前一样，好像一根都没有掉。」
「不知道怎麽回事，不特别管它也不会掉。」他轻抬右爪，随意地说。
「因为我绑得很牢靠嘛，太好了，这个护身符真有用。」艾丝特洋洋得意地转了一圈，草绿色裙摆飞扬着。「你知道吗？你不在的时候，我每天都只能去羊舍里帮朵莉跟帕梅亚牠们洗澡、喂牠们吃草料，然後和牠们说话，虽然我很喜欢跟牠们说话，但是牠们不会回答我。到头来，我还是最喜欢跟席里尔你在一起。」
「这片草原上的星空，我看得习惯了。」他没有正面回应她的话，只是仰起头，看向清澈高远的天空。
「因为这里是整个南方最适合观星的地方呀。」艾丝特拢了拢裙子，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我们又可以一起看星星了呢。」
他俯卧在草原上，在坐着仰望天空的艾丝特身边，环起身子，头一次想在白云还懒洋洋地飘在空中的这个午後，好好地睡一觉。
「欢迎回来，席里尔。」艾丝特背靠着他，用想睡的声音说道：「你在这里真是太好了。剩下的时间里，你在就太好了。」
他不知道什麽叫做家，也不知道何为归属。
但艾丝特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忽然有种感觉，彷佛他之前环绕整个世界、飞行数百年的时光，都只是为了回到她的身边。
艾丝特迟到了。
他从银河旁开始，把自己知道的星座都数了一轮，最後凝视着那个龙爪一般的星座，发起楞。
这和他在北方，与她分隔两地时的情况不同──那时的他，很清楚艾丝特绝对不可能出现在他面前，所以他的心情尽管有些寂寞，却很平静；现在，他不知道艾丝特是因为什麽事情耽搁，因此几乎想飞向她住的村子，看看她是不是没事。
直到他第五次压下飞往人类村落的念头後，她终於来了。
艾丝特一边抽泣，一边朝他们惯常见面的地方走来。等到她终於走到他面前，他俯视着呜咽不停的她，不知道要出声询问，还是等她自己开口。最後，他决定保持沉默，等她哭完。
「席里尔……对不起，我哭成这、这样……」艾丝特又哭了几分钟，才用外套袖子不停揉着眼睛。「对不起，我迟到了……」
「没关系。」他不打算把自己等到想飞去找她的事和盘托出，而是淡淡地问：「但是，你为什麽哭？」
「因为、因为、因为……帕梅亚，死、死掉了……」艾丝特说完「死」这个字，忍不住又蹲下身，痛哭起来。「帕梅亚死掉了……死掉了，席里尔，我的羊、死掉了啊……」
他根本从来没能将那只叫做帕梅亚的羊，跟其他羊只区分出来过。尽管艾丝特常说：「席里尔，你缺乏对牠的爱啦。你看看，帕梅亚的眼睛是很深的褐色，跟朵莉的黑色不一样。而且帕梅亚的耳朵比较短，毛也更软一点哦。」但在他眼中，要不把这些绵羊当作食物，已经让他觉得他对牠们奉上了最高的敬意──至於要像艾丝特那样把每只羊都当作自己的孩子，他决计是无法办到的。
他回想起来，当初他说要去北方的时候，她好像还没有哭得这麽厉害。
「还是没能活下来吗？」
他想像艾丝特抚摸羊只一样抚摸她，但知道他不能这样做，因为即使只是将龙爪放在她头上，都会伤到她。於是，他只能弯下身子，保持淡静地询问。
他的脑海中没有对於帕梅亚的记忆，但他记得，这几天晚上，艾丝特都很担忧地说，刚生完宝宝的时候，帕梅亚被感染，开始生病。她每天都跟银匙座祈求，希望能从那汤匙中滴下一点神喝的牛奶，让帕梅亚喝，这样牠一定就能好起来。
看着那样祈求的她，他没有再说她愚蠢。
尽管他也明白，这种祈愿无济於事。
「还是、死掉了……死了……」艾丝特把脸埋在裙子里，闷闷的声音传出来。「为什麽会死掉呢？为什麽……」
「事物有其开端，必定有其终结。」
他冷静地说，艾丝特依然断断续续地哭着，不知道是不是在听。他将身子环成一个圆，将蹲坐在地的她环住，或许待会她会想靠着他休息。
「只要有生命，就会有死亡。」
「席、席里尔……」艾丝特紧抱住膝盖，还是保持着蹲姿，她抬起头，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帕梅亚，是我的宝贝，牠经常会、会蹭蹭我，我心情不好的时候，牠都会用脸蹭我的脸。我总是觉得、牠像人一样，能明白我，虽然不会说话，可是、可是牠，是个好孩子……」
为什麽，牠会死掉呢？
牠明明，还没有很老啊，都还没亲过牠的孩子，还没有……
「这种事情，很难找出个道理。」
圣龙有着近乎永恒的寿命，不知道是供他们见证整个世界的变迁、用来印证他们确实能君临万物的事实，或单纯用以嘲讽他们即使能活过这些时光，却依然什麽感情也体验不到的悲哀。
而几百年来，与他无关的生死，他已经看到腻了。他没想过去探究生死的道理──日月有升起有落下，生命自应有出世与离世，质问个中缘由，只会显得自己确实渺小得无法与之抗衡。
在他的印象中，几乎只有人这种生物，会为了亲近同类的死亡哭泣。尽管人类总是有所不同，却总是为了相似的感情哭泣。相对地，他从来没有看过动物哭，除了因为牠们的情绪并没有那麽细致，也因为牠们总是在求生存，几乎没有道理为了活下去以外的事情或笑或泪。
然而，现在在他面前哭泣的人类，并不是其他人。明白到这点的时候，他忍不住开口，想说点什麽，让她别那麽伤心。
「我想，帕梅亚总有一天，会再回到这个世界上。」他尽可能把声音放得很低、很慢，一字一句地说。
「会、会吗？」
「你知道圣龙的生跟死麽？」他说：「每头圣龙都生於自然的灵气中，每次有圣龙出生，便会用掉整座山的命气。我出生的时候，全身都是血，那些都是因为我的出生而死亡的动物的血，我把牠们的屍体都吃了，一夜之间长大。」
艾丝特彷佛听得似懂非懂，头还微微地歪着。她听得入神，已经不再抽泣，只是还会吸几下鼻子，鼻音也很重。
「那你，为什麽会出生呢？」
「我不晓得。」他坦承。「但出生的时候，我立刻就知道，我是某种拥有强大力量的生物，而且我很快就从其他圣龙的记忆里，学到作为一头龙，该如何生活。我几乎是在同时，知道了该如何说话，因为整个圣龙族的知识与记忆，都出现在我的脑海中。」
他想，如果艾丝特知道什麽是大海，他便能和她说，一头圣龙的出生，如同自无涯的大海中取出一滴海水，而任何一滴海水，都能知道整片海洋的内涵。
「那麽，你如果死了，会怎、怎麽样呢？」艾丝特微微皱眉，像是担忧他此刻就会死去。
「我会回到这个世界当中。」他闭上眼睛，想像自己的血肉崩落、龙鳞碎裂，慢慢蒸发在空气中，而整片大地会因为他的死亡重生。「我身上的灵气会回归山脉，那些生命都会重回大地，整座山的树会愈加翠绿、花朵也会盛开──整个世界都是这样，整个世界的生命，都是如此循环往复。」
「听起来，真美呢。」艾丝特绽出一个带泪的微笑，声音终於正常多了。「席里尔，你活很久了吗？」
他哼出带着焦味的鼻息，算是肯定。「我活了几百年。」
「那你什麽时候会死呢？」
「我不知道，或许永远不会。」
「那我总有一天死掉的时候，你会难过吗？」艾丝特问：「我跟你不一样，我跟帕梅亚牠们一样，总有一天都会死的。」
「生命总是会消逝，如果我为了每个我遇到的生物难过，那是难过不完的。」
他缓缓眨了几下眼皮，开始想像，如果眼前的女孩像帕梅亚一样离开这个世界，他会有什麽感觉。然而，他的头又剧烈地疼痛起来，彷佛思考这种事情，对他是种精神上的摧残。
「说的也是，席里尔，你应该很习惯死亡了吧？」艾丝特拍拍裙摆，靠着他的尾巴，半坐半躺地看着星空。「如果我死了，你会记得我吗？」
「会不会忘记，并不是我说了算。」他理智地回答：「如果能忘，我隔天就会忘记；如果无法，就算把脑袋剜掉一部分，我还是不会忘记。」
艾丝特用一种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他。「席里尔，你真的很冷静呢。虽然不太可能，但如果你比我早死，我一定会很想念你。」
「如果想我，你可以看看那个星座。」他想着那个形如龙爪，也像是银色汤匙的星座。「那是我最喜欢的一个。但我认为，我不会比你早死。」
「其实，席里尔，你不在的时候，我一直看着那个星座。」艾丝特把手指抵在下唇，露出思考的表情。「我觉得，从某个角度看，它好像你。」
「像我？」
「是呀，你看看，」艾丝特伸出手，微微地弯曲手掌。「像这样看的话，汤匙里头、不对，你说的爪子，就很像你的头呀。席里尔，你总是那样低头看我。」
是麽？
他伸着脖子，回首望向天际。
「呐，席里尔，我死了以後，如果可以，我一定会飞到那个星座上的，因为那就像是你一样。」艾丝特揉揉眼睛，走到他的眼睛附近，跪在地上认真地凝视着他。「然後席里尔，如果你能够飞到比天空更高的地方，你能够去到那个星座那里看我吗？我会在那里等你的，不管要等多久──啊，或许我可以乘着流星，下来找你呢。如果能那样就太好了，不是吗？」
「人类是不可能飞到星座上的。」他执拗地说，尽管艾丝特的提议让他有些动心。「无论如何。」
「人类死了以後，你知道会怎麽样吗？」艾丝特笑了，一阵夜风吹来，扬动她的红发。「或许我有机会可以变成星星呢，席里尔，在这世界上，什麽都是有可能的。」
他明白，艾丝特才刚从失去心爱羊只的悲伤中稍微平复过来，便不想再同她争辩，只是嗯了一声。
「其实我会哭得这麽伤心，不只是因为帕梅亚死了，虽然大部分都是因为这样。」艾丝特走到他收起、靠在头附近的右爪旁边，很怀念地摸着绑在上头的发丝。「我刚刚才被我爸爸骂过。他说我不该这麽幼稚，为了一只羊哭哭啼啼。」
「为了喜欢的羊哭没什麽不对的。」他眯着眼，不屑地说：「我看过很多人为了更加愚蠢的理由哭泣。」
「爸爸说，我都是要结婚的人了，该表现得成熟一点。」艾丝特落寞地说：「我在往这里的路上，原本想不要再哭了，因为你会嫌我很烦。但是，一想到我以後不能再来见你了，我就想哭。」
「结婚？」
「对呀，」艾丝特把手背在身後，故作轻松地弯下上半身。「我去年不是告诉过你，我十七岁，今年满十八岁，也该嫁人了吗？」
「那你要和谁结婚？」他没看她，想装得不感兴趣。「我从没听过你说有喜欢的对象。」
他不知道什麽是人类所谓的「喜欢」，但他对人类的文明有一些理解，知道人类一般都是选择跟恋人，也就是喜欢的人结婚；而不是像动物一样，选择跟最强的那一个交配。然而，什麽都会跟他说的她，却从没提过她有喜欢的对象。
听见他的问题，艾丝特又笑了。「席里尔，你如果问我爸爸这个问题，他会骂你很傻的。人类不一定总要跟喜欢的人才能结婚，有时候，人类也会为了很多其他的理由，跟没有相处过多久的人成为夫妻。」
艾丝特平静地告诉他，她就要跟村子里第二有钱的年长男人结婚了。那个男人几年前娶了第三任妻子，而她还没能给他生个孩子，就因为风寒过世了。在那时，艾丝特的父亲就跟那个男人约好，等她成年，就要把她嫁给对方。那个男人非常有钱，足以买下他们家全部的羊，还有他们家的小牧场。
「爸爸说，总算我还有点用处，不然长这麽大一个女孩子，家事也不行、头脑也不好，只会放羊，实在太没用了。」
她又露出自嘲的笑容，好像早已经能把这套台词倒背如流。
「你父亲，为了那些钱，就要把你嫁掉？」他的神色覆上一层阴翳，声音也多了几分冷冽。「就这样？」
「嗯。」艾丝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朝他用力点头。「所以我，之後就不能再过来了。爸爸说，因为对方有钱到可以买两倍多的羊，所以我们家的羊可以都给你，我不用再保护牠们了……」
她说着说着，蹲下身，抱住膝盖。
「席里尔，你如果真的要把我的羊都吃掉，请你不要让牠们死得太痛苦。」
「我不会吃掉牠们。」他伸出右爪，刨抓着地面，试图缓解心头的焦躁。「我不会收下那些羊，因为不管我吃掉当中哪一只，你都会难过。──你，喜欢那个男人麽？」
艾丝特把头埋在裙子里，沉默地摇摇头。
「你应该跟你喜欢的人结婚，这样才对。人类的生命已经够短暂，没道理浪费在一个你不喜欢的人身上。」
「我也不想呀……」听见他的评论，她抬起头，失落地看着他。「可是我喜欢的人，绝对不可能跟我结婚的。」
「为什麽？他也觉得你笨麽？人类实在没必要互相嫌弃，你们在我看来，都差不多笨。」
「席里尔你真的好过份！」艾丝特站起来，冲到他的头旁边，不停用拳头打他。「那个，他也觉得我笨，可是那不是原因。」
「那是什麽？」
「他、他……」艾丝特放下手，形容哀伤地伫立原地。「他不是人类。他跟我不是同一个种族，所以不会喜欢我的。」
他多少能够猜到她想说什麽了。
他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想着艾丝特说的喜欢，和他心中的那种思绪，是不是相近的概念。他自己也不明白，他是不是也能够如同人类一般地喜欢谁；但既然人类的一切都来自於圣龙族，人类如果能有喜欢这种情绪，圣龙没道理没有。
「你说的喜欢，是吃东西会想到对方、看到羊就想到对方、去河边喝水的时候会想到对方，就连看着星空的时候，都还是想着对方。每天都想见到对方，如果无法见到对方，就会觉得烦躁，想要张开翅膀飞到对方身边──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麽？」
他问完这段话，看见艾丝特的脸亮了起来。
「你也跟我一样，经常想着你吗？」
他坦然回答：「不知道为什麽，我没有刻意去想，但经常想到。」
「我觉得那就是喜欢哦，席里尔。你也喜欢我吗？」
「如果那是喜欢，那我应该是喜欢你的吧。」
艾丝特没有发出兴奋的尖叫、没有脸红、没有害羞地蹲下不敢看他──她只是站在原地，微笑着，看上去已经不再像朵绽放得太过热烈张扬的花，而是将要熄灭的星星。
「我很喜欢你，席里尔。但是，我要结婚了。以後，再也见不到彼此了，尽管这样，我还是很高兴可以知道，你也喜欢我。」
「如果你喜欢我，那你为什麽还要嫁给别的男人？」他直直地看向她。「人类不是都会和喜欢的人在一起麽？」
「因为席里尔，你不是人类呀。人类跟龙，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艾丝特用袖口不断擦着眼睛，再次哽咽起来。
「还好你不是、不是人类，因为如果你是人的话，我会更难、更难过……」
他猛然起身。
整个天地随着他展翅的声音颤抖，而将她的长发束起的发带，也被狂风给刮得就此掉落，让那头红发在夜空中如同烧起来似地飞扬。他仰起头，看见了那个艾丝特死後想前往的星座，知道自己正要做一件非常不同的事情。
那是他曾经最最讨厌的事情。
「席里尔……」
原先绑在他右爪上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散开，在绿色的草地上闪耀鲜红，如同星星点点的火苗。他感到自己跟艾丝特的身高差距几乎是瞬间缩小，而她的神态吃惊至极，彷佛他变成了比龙还要更吓人的怪物。
他披散黑色的长发，接过她红着脸递过来的外套。
「那个，你先把，那里挡住……」艾丝特别过头，完全不敢看他。
他看了看艾丝特所说的地方，知道她说的没错，便将外套缠在腰际，聊以遮羞。
「这样子，可以了麽？」他等到艾丝特终於愿意转过头来以後，才沈静地开口。「这样子，我就可以跟你结婚了麽？」
他走向环着双肩，似乎是因为脱下外套而感到有些冷的她面前，低下头去。艾丝特原本像是小鸡一样的体型，在他调整过自己的大小後，霎时变得能平视他的胸口了。他赤裸上半身、腰际缠着艾丝特原先穿的外套，光着脚，像人类一样站在地上，青草搔着他没有龙鳞覆盖的赤足。
他变成了人类。
「席里尔，你不是说过，你不喜欢变成人类的样子吗？」艾丝特担忧地看着他。「你是怎麽知道该如何变成人的呢？」
「活过几百年，这种事情就算不知道，也可以根据经验去做。」他摇摇头，感觉自己的头发似乎长及背中，搔过脊椎的感觉令他发痒。「总之，我只要变成和你性别相反的人类就可以了，我在把男人剥光吃掉前，曾经看过他们的模样，所以变成男人对我而言不难──至於变成人，很讨厌没错。」
「那你就不应该为了我勉强──」
「但如果不变成人，我即使只是摸摸你的头，都会伤到你。」
他把手放在艾丝特头上，没有龙鳞的光滑皮肤触及她头顶的那刻，他感到很不习惯，但终於能够像她抚摸羊只那般抚摸她的头顶，他觉得不坏。
「因为你不能变成龙，所以我就变成人。」他把手指插进她散开的发丝中，将她拥在了胸前。「为了碰到你，我可以忍耐。」
这样子，我们就能结婚了麽？
他又开口问了一次以後，艾丝特很用力把他推开，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不行，席里尔，我还是不能嫁给你。我的家事做得很差、算术也不好、除了照顾羊以外什麽也不会，你不能跟我结婚，你会失望的。」
他不知道艾丝特会让他有什麽好失望的。他从来也没对她有过期望，他既不需要她煮饭、也不需要她打扫家务；对他来说，只要她能每天健健康康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和他一同观星、说话，他就别无所求。
「但如果不跟你结婚，你就会不能来找我了，不是麽？」他皱着眉头。「那麽，我们不结婚，但是，你也不要嫁给其他男人，就跟我待在一起。这样子，行麽？」
「席里尔，我还是、还是不能就这样答应你，」她抖动嘴唇，脸色有点白，似乎被他的话吓到了。「除非你比那个原本要娶我的人有钱，否则我爸爸是不会答应让我退婚的。」
「不用特地退婚。」他毫不在意地说：「只要你答应我，我马上就能带着你飞到任何我想去的地方，即使你父亲不准许，也不关我们的事。」
「席里尔……」
他看着艾丝特茫然的神情，知道她还是十分重视父亲的想法，遑论违背他的命令。面对这样的她，他着实有些不快──她的父亲从未重视过她，她却一直顺从父亲的要求，丝毫不敢拂逆。
「知道了，你父亲要钱，而且要比能买下所有羊只跟你家的小牧场还要更多的钱，对麽？」
他晃了晃头颅，又走上前摸了摸她的头发。然後，他要她闭上眼睛，这才把腰间的外套解下来，放在旁边的地上。他稍微站得离她远了些，确定不会伤到她，这才仰头，从喉间发出嘶吼的声音。
一阵风暴过後，他又回归龙形。他看向原本绑着艾丝特头发的右爪，虽然没说，心里却稍感可惜。尽管作为人类只有十几分钟，他却对龙形无比怀念，无论是背脊上延伸出翅翼的异样感、风拂过鳞片的麻痒感、尖利的牙齿几无缝隙地上下咬合、挪动两只前脚时爪子发出的声音，都令他怀念不已。
若非为了艾丝特，他实在很不想变成人类。
「我果然还是比较习惯席里尔这样呢……」艾丝特用手抚着胸口，似乎仍未从见他转换形体的惊讶中回神。「虽然我不讨厌你的人形，可是不知道为什麽，席里尔当龙的时候，看起来比较帅。」
「如果不是为了拥抱你，我不喜欢变成人。」他坦承，同时用爪子刨着地面，侧首望向她。「相对地，因为可以拥抱你，所以我不讨厌变成人。」
「席里尔说话变得好肉麻哦。」艾丝特笑了。
「三天。」他没有回应她的评论，迳自说：「三天後的早上，在这里等我。你父亲要钱，我就给他钱，但要看他有没有那个命花。」
「你不会伤害我爸爸吧？」她又环起双肩，看上去忧心忡忡。「席里尔，你不要伤害他，好吗？」
「我尽量。」
他简短说完，便鼓动双翼，飞入夜空，姿态和他前往北方时如出一辙。
他对守护财富没有兴趣，但不代表他没有保存金银的习惯。如果他随意地蒐集来的那些珠宝，可以让她自由，那麽，他没有道理不这样做。
距离她所在的草原大约一天半路程，在宏伟屏障的某个山洞里，有着许多他在漫长岁月中意外得到的宝物，因为不知道该作何用途，他索性把它们全收在一块，省得带着麻烦。他飞入只有他才知道位置的山洞，嗅了嗅，知道他刻意留在这里的警告气味还没消失，应该没人进来过。
他伸出爪子，随意地捞起一把亮晃晃的珍奇首饰，拨掉一些，确认不会有多的从他的指爪间掉落，才保持着紧握右爪的姿势，再次往来向飞去。
因为她，他的一切行为都有了理由。
而如果没有她，即使长夜中流淌着耀目的星河，於他也毫无滋味。
Tobecontinued.
终於把Ⅲ成功更新了，原来我会这麽卡就是因为太执着要把太多剧情全塞在一章，在这个频频呵欠的夜晚，我努力把Ⅲ更新完，然後发现我大概没办法五篇完结了（哀伤
也好，加上Ⅳ，再多给一章温馨剧情，之後虐才可以慢慢来。虽然我不是特意想虐，而是有想处理的剧情，不过应该会顺便虐到读者所以、嗯。
温馨闪很棒对吧～（喂
不知道为什麽席里尔这章好像变得很主动，不过从上一章快结束开始，我就觉得没有艾丝特的话剧情就很难写，难道我跟席里尔一样不能没有她了吗（望
因为有点想睡，有什麽特别想说的还是明天再补。
附带一提这章有一段对话之後会再出现，希望效果会很好OwO
（後记补充）
还好艾丝特去见席里尔的时候都会穿一件长外套，不然我真的不知道，变成人以後什麽都没穿的席里尔要怎麽站在艾丝特面前……（警察叔叔，就是这条龙！（被咬成两半
虽然我觉得他应该不会介意，不过为了读者，还是要感谢当初的我多给了艾丝特一件长外套，可喜可贺、可口可乐（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