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郁梨鼓着脸颊,伸向我的手臂打的老直,掌心握着一只素色包装的纸袋,不大不小,刚刚好可以装进一块巧克力蛋卷蛋糕。
「--你他妈的有种一点,自己拿过去给她行不行!?」
我在听见那精彩的发语助词时高高的挑起了眉毛。自从和魏宣摊牌之後,以前胆子只有蚂蚁大小的胆小鬼张郁梨讲话越来越大声,瞧瞧,现在已经可以问候别人的母亲了呢。
「你要不要考虑看看拿出一点智商跟逻辑出来,而不是试图用低级的发语助词吓唬我?」
「……智商?逻辑?」她愣了愣,一脸呆样终於有了一点儿以前的影子。
「请多少转一转你那低能的大脑,否则我怕它会在我面前爆炸—要知道,脑残是会传染的,我不想葬送自己的大好前程。」我愉快地挪动膝盖,准备要绕过还没清醒过来的张郁梨,继续向目的地前进。
「--等、等一下!你要去哪?」
「进教室。」我完全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你给站住!自己的东西自己给,我才不干红娘!」她气急败坏地隔着整个走廊大吼。
我头也不回地丢了句话,「这种事回家关上房门再说吧,怪不好意思的。」穿过笑声四起的走廊时忍不住弯起嘴角,不过倒不是因为张郁梨无脑搞笑的演出。
不知道那小矮子看到蛋糕会是什麽表情。
郁梨脸上的表情还颇精彩的。总归一句,又羞又恼,一看就知道刚才跟上官癸在一起,大概又斗嘴不成还反被欺负了吧。
「.....革命尚未成功?」我搔搔脑袋,在她气呼呼地坐下时说,聊表安慰。
她恨恨地看了我一眼,「我没这麽伟大,你以为我喜欢一天到晚被他羞辱吗.....那没出息的家伙。」
「没出息?」我从来不这麽觉得啊......他可是出了名的傲,当然毒舌嘴炮也是一绝,不过也要他看得起你才有荣幸见识就是了。每次看郁梨被他炮得灰头土脸,除了憋笑憋得很苦,其实说不羡慕是骗人的。
即使是这样的相处模式,也依旧像是某种无声的宣示,他们之间的关系如此特别,不是外人所能轻易插手的。
我走在他俩後面,比这世界上的其他人都还接近,但依旧没能走入他的视线。
「这啥?」郁梨很不客气地把一个纸袋顿在我的桌上。我瞟了一眼,巧克力蛋卷蛋糕,靠北,我的最爱。
「.....吃就对了。」
「你送我的喔?奇怪,我生日已经过了耶。」
「你吃就对了啦,别人送的,不干我的事。」她乾脆拿出单字七千开始背,拒绝说话。
「别人?上官癸喔?」
她很不自然的顿了顿,当作没听到,不过倒也没有否认。我拿出餐具分了半个蛋糕给她,她抬头看了我一眼,「这可不是要给我吃的。」
「有什麽关系,好东西就是要跟朋友分享嘛是不是?乖乖,吃蛋糕喔不要生气。」我弯弯嘴角,看着她臭着一张脸还是把蛋糕吃下去了,暗自在心中叹了口气。
「对了......你怎麽知道是阿癸?」
我笑了下,「随便推敲一下就知道了啊,除了他你还会对谁火气这麽大?」
「.....也对。」上课钟响起,我把另外半个蛋糕原封不动地收回塑胶盒里。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我偶尔会收到这种来自不具名人士的小点心。一开始还会惊讶害怕不想收,毕竟这是个树多必有枯枝人多必有白痴的精神病充斥的社会,不过这些东西送来送去,最後我发现都是以前同班的同学或者是我身边的熟人拿来给我的,仔细推敲一下,都是些与我和上官癸有交集的人,再加上郁梨的表现,基本上送礼的人毫无疑问就是他。我不是很清楚他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也许是家里多出来的,也许是买东西时顺便多买,但奇怪的是,送到我手里的点心都是我的最爱--至少都是我曾经称赞过的好东西,有些还不便宜,不过却都恰巧落在我可以接受的送礼价位之内。
会这麽了解我的人只有郁梨和梁霄,郁梨就算了,要从梁霄口中问出事情其实不容易,以我对上官癸的认识,他应该不会做这麽麻烦的事.....而我也不像是会让他强迫自己做麻烦事的人。至少我看不出来,我对他来说有这种价值。
我们其实不是很熟。原来的班上感情不错,常常自然而然一群人就聚在一起了,不分男女,总是有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天,有的人走开有些人加入也丝毫不影响气氛--就是这样的情况下我第一次和上官癸搭上了话。
话题已经忘记了,只知道我根本回不到几句,好不容易说出口的被他一针见血的顶回去,最後话题还扯到我的身高上头。从此之後,我就常因为身高太矮而被嘲笑,有时候还会被他压着脑袋欺负,或者动不动就想出奇不意的弹我额头,说是高度刚好,手不用举太高就弹得到。我还是连一句话也说不完整,总是低着头,假装在保护岌岌可危的头顶,事实上是害怕对上那双眼睛。
分班之後,我们被拆到了两个完全反方向的班。路上遇到时还会打个招呼聊,但渐渐地,我开始在远远看到他时就绕着路走,因为那双藏在冰冷镜框之後的高傲的眼睛看着我的时候,脑袋里有再多的话,一个转眼就消失得乾乾净净--但不知从何开始,我却越来越渴望看到他,即便只是背影也好。
上官癸在我心中的定位突然变得暧昧。看他用鄙夷的眼神盯着校园中央、在众人围绕之下唱歌唱得很陶醉的学长,然後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地对着急忙跟上的我们说,总有一天他会让这种程度的人羞愧到再也不敢上台献丑。长腿一跨就是我小跑两三步的距离,我努力追着,刚好赶上看见他对郁梨投去的、那势在必得的眼神,而郁梨笑着打了他肩膀一拳。在他们发现我僵硬的表情前我放慢脚步,退到他们身後,静静看着无声的默契逐渐将他们的背影变得模糊,静静地抬头,看着与他同高的骄阳闪烁。
一直以来都得仰着头才能看到他的脸,我才发现,那原来是仰望太阳的角度。
已经分不清楚到底该怎麽做才好。我原本只打算继续让这毫无希望的倾慕藏在心里,继续听他嘴炮看他弹琴,继续望着他与其他人的默契,练习若无其事的微笑。
但他却看向我了。
「嗯......你要知道,有些人比较习惯把喜欢好感放在心里,把喜欢的人推得越远越好,最好远到明目张胆的注目也不会让对方察觉的距离。」
梁霄说,耸耸肩边走边看着侧门口不太平整的地砖。
「当然我也不知道上官癸是不是喜欢你,不过,在我们这一群之中他对你算是冷淡的了......但他可从来没送过我点心,顶多出去吃饭一起结帐时,跟我说没有一块钱铜板给他的话就算了,他不差这一块钱。」
「......我连跟他单独出去吃饭的机会都没有。」勇气也是。我有点沮丧。
「别难过嘛,总有机会的......不过,如果他真的对你有好感,你又该怎麽办?」
「咦?」我愣了愣。
梁霄抬头看着天空,脸上没什麽表情,语气轻描淡写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一样,「继续发展下去,还是只当朋友就好?」
「无论何者都是种负担啊。」
我突然想到一件还没确认过的事,关於梁霄。这是从高一上同班的人那里听来的,说是有认识的人和梁霄同个国中,於是这事儿就传进了来,即使梁霄从来没跟人提过。
「欸欸,我问你喔。」我说,搔着脑袋思考该从何问起。
「嗯?」
「你以前......有没有交过男朋友?」
梁霄猛的转过头,有点夸张地瞪大眼睛,「咦你转移话题的速度也太夸张--」
「--所以到底是有没有嘛?」我才不是张郁梨那容易转移注意力的家伙,轻哼一声,抓紧主题逼问。
她沉默了一下,但并没有很久,比较像是确认早上出门时有没有锁门那样,把记忆短暂而迅速地翻出来浏览一遍,随即又将它收了回去。
「没有。」斩钉截铁。
换我错愕了。「咦?真的假的?」
「严格来说。」
那那些传闻......
「是真的啊。」梁霄轻轻一笑,「如果你是说我国中的时候在大庭广众之下抱着男朋友哭的话。
「那时候真的有一个人可以让我放心地抱着他、不论时间地点大哭一场,只不过唯一与事实不符的是,我们不是男女朋友。」
我有点懵了。「所以......你跟那个人......你们--」
「後来他告白了,所以我也跟他告白.....不过我们就再也没有见到面,没有联络,只是偶尔会听到他的消息,偶尔会想到以前跟他而已。
「因为他......我们都承受不起暧昧以外的关系。」梁霄还是没什麽表情,微微笑着像是在谈论一个年幼时的朋友--但我知道说到以前的朋友时她有多麽眉飞色舞,而这种淡然像是某种记号一样,标注着这人在她心中的分量有多微妙。
「你想好你的答案了吗?」
当太阳滚进怀里,我会不会也变得跟他一样耀眼?
抑或是被焚烧殆尽,就此灰飞烟灭。
我深吸一口气,「我得再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