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的时光河流蜿蜒流过,它不曾停下,有时将毫无关联的两人串在一起,有时又将有情人注定别离,纵横交错的人生道路里,我们都曾路过谁的璀璨,也曾见过谁的幽谷,在长长的路上,记起,遗忘,新颖,老旧,不知不觉,蹉跎了的是谁的光阴?
自那日後,生活一成不变,唯一改变的是我坚定了对他日益渐增的情感。
这个改变,能改变什麽吗?
我对着写满了他的名字的纸上出神,一遍遍的默念他的名字,倏忽,觉得好像被针扎住了似的难受,我又獃住好几秒,将那张纸揉成一团,丢掉。
好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他,原来想念可以如此折磨人,闭上眼的时候会想起他的笑,安静的时候会像是听见他的嗓音,轻轻的在耳边,似是呢喃,又似絮语,在没有气体流转的空中独自飞扬,我只能看着,却始终捉不住。
「怎麽在发呆呢?累了就休息一会儿吧。」妈妈的声音从厨房跳出,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停在同一题目上好几分钟了。
最近,总觉得是该时候和妈妈谈一谈了。
「家里没油也没蛋了,我去超市一趟,等等就回来,你先休息一下再念吧,要不要吃些什麽,我帮你买回来?」妈妈边收拾包包,边关切地说。
「不用了。」话到嘴边硬是打住,我还是不知道要如何启齿。
「那我出门罗。」
犹豫了片刻,我站起身,「妈、等等!」我抓了手机和披肩,跑到妈身边,「我和你一起去吧,反正我也想出门晃晃。」
「好呀。」她笑的弯起眼,轻拍我的手,「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出门了。」
揽着妈妈的手臂,我突然发现,她的动作不如以前迅速灵活了,小时候,我总是跟在她和爸的後方慌慌张张的追赶,就怕走失,她脚下那双喀搭喀搭地矮根鞋和一抬头就能映满眼帘的亮丽长发是我最清晰的记忆,是什麽时候妈妈剪去了乌黑的头发?是什麽时候她的脸上多出因为操烦家境的细纹?历练沧桑了心境,她的笑再不如从前盛放,而总是抿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眼神沉穏。
自从爸去世之後,我好像就没见过妈妈灿烂如花的笑颜。
「以後我们常常一起出来走走好不好?」我蹭在她身边,不禁喉咙一酸,「可以去公园散散步,或者去百货公司逛街。」
「哎呀?你不都跟你朋友出去的吗?」
「我想跟你出门嘛。」
「什麽时候变的这麽会撒娇了?」妈妈纳闷地看着我,「都已经要上高中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我怕我不能再陪你啊……」我压低声音。
「什麽?」
「……没什麽。」
她忽然停下脚步,眼神专注地凝视我,「小琴,有事就和妈说,不要瞒着我。」
「妈……」心中一酸,我几乎想放弃原本好不容易坚定的理想,可是当我望进妈妈的眼中,又开始摇摆不定,「如果我说我想往音乐的方面深造,并以此维生,你会支持我吗?」
妈妈被我的话唬的一怔,而後慌张地抓起我的手,「你怎麽会突然有这个念头?好好念书不好吗?你也不用第一志愿没关系呀,以後的路还很多,为什麽要走音乐路?」她仓卒又激动地说,「况且你上次……」妈妈突然停住,眼神很复杂。
「我知道你担心我,而且我上次比赛又没得名。」
她缓缓点了头。
「妈,对不起我瞒你这麽久,虽然之前我和你说没有得奖,可是後来有人和我联系,我又私下表演了一次给学苑的老师听,他们说愿意公费提供我去德国的科隆音乐学苑,所以,我有机会去公费留学了。」
妈妈显然吓了一跳,久久不语,直到我伸手在她面前一挥,她才赫然回神,结巴地说:「你说……真的吗?公费栽培?」
我低应,「但是我放不下你,如果你不支持的话,我就不去了。」
妈妈用力在我手上一捏,在我痛的想叫出声的时候,她急匆匆地大声喊起来:「放不下我?你把你妈当多老了呀?还需要你来照顾?」
「不是嘛,我只是怕你一个人。」
「我还用不着你瞎操心,我有朋友,你不在我还是过的好好的!」她听起来像是生气,口气很急促,眉头皱地耸高,「不用考虑我。」
「可是……」我抿抿嘴唇。
「没有什麽可是,我只要你告诉我,你想不想去?」
浅浅的呼吸,气氛压迫的快要不能喘过气来,想去吗?沉浸在音乐的殿堂,碰触我心爱的钢琴,倾听美妙的琴声,接受专业的指导,更进一步,靠近内心的渴望,接近爸爸的理想,我想要吗?我闭上双眼,点了头。
我无法忽视在心底蠢蠢欲动的念头,张牙舞爪,好几个夜里,我甚至听见了琴声。
「那你就去吧。」妈妈轻拍了我的手背,柔声说。
我猛然睁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妈妈,「可是,你不是反对我学音乐吗?」
妈妈笑的如湖面上荡漾的波纹,一圈圈扩散,非常柔软,同时清澈,「傻孩子,你知道我最怀念的是你什麽时候吗?是你小时候跟着你爸练琴的时候呀,你跟同年龄的小孩很不一样,当别人吵着要玩具,你却直抱着钢琴玩,哭闹的时候,只要你爸一弹琴你就马上安静下来,双眼发亮看着你爸弹琴,那时候我觉得你真像你爸,死心眼,执着,也很纤细,不知道是不是学音乐的人都这样?」
我喉咙一酸,紧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只能怔怔看着妈妈的眼眶泛红,自己也不争气的跟着眼角模糊。
「你那次比赛失常,我是真的被你吓到了,我很怕,怕你和你爸一样找不到出路,最後在死胡同里挣扎,我不忍心呀,我怎麽忍心让你去走一条披满荆棘的道路?」
轻声一叹,妈妈伸手抚摸我的头发,温暖的触感如同阳光普照,暖暖的沐浴了我彷佛乾涸已久的心灵,她拥抱我,「但是,我忘不掉你对钢琴的热忱,忘不掉你在钢琴面前闪闪发亮的眼睛,也不忍心阻止你,都这麽多年了,你还能凭着自己的力量争取这个机会,这大概证明了你的天份吧,那你就去吧,记得妈永远是你的家,就好了。」
妈妈的拥抱,有股她身上特有的淡淡清香,好像小时候就是在这个胸膛安心入睡的,这个拥抱像是汪洋大海,能够包容我的所有,无论欢喜或者忧伤,不用言语,似乎只要透过这个拥抱,妈妈就会理解我的一切。
「谢谢你,妈。」
再多感谢,都不如这个拥抱来的踏实。
心头好像有块尘封已久的地方正在逐渐瓦解,那块我拚命避免,深藏在心的伤痕,似乎在这些日子以来,不知不觉中,已经不再疼痛。
除了妈妈之外,是他。
要不是他始终站在我视线范围内,总是在我摇摇欲坠的时候扶住我,以一种默默的关心陪伴我,我岂能放胆勇敢?是他的存在,给予我踏实的垫脚石,愿意伸手去追寻心中那颗闪耀的星星。尽管没有张扬太多,但那份情感已经满载,他在我心中已经占有一席之地,那我对他而言又算什麽?
很久没有见面,睡前总是会忆起他的嗓音,彷佛伴随阵阵轻笑传来,那份想念也随之高涨,很想见他,似乎只要一放空思绪,就会不自觉的想起这个人,浮现他的身影。
在我恍神之际,冲动按下了通话键,而当时的画面停在他的资讯。
所以,我打给他了?
回神一惊,我紧张地将手机放在耳边,每响一次嘟嘟声,我的心就跟着一缩。
「喂?」
我獃住,听见很久没听的声音,竟觉得有些陌生。
「是彭以琴吗?」他又问,声音慵懒沙哑地听起来很疲惫,不太有精神,仿若刚睡醒不太清醒的状态,「喂?你再不说话我要挂掉罗?至少出个声吧。」
「啊,我在、我在,别挂。」急忙出声,我抓紧了手机。
忽然,传来一阵地低笑声,「你刚刚在发什麽呆啊?」
我羞惭的不愿意说出真话,扯扯嘴角,决定转移话题,「这不重要。」停顿了半晌,我接着问:「你听起来很累?」
「……被发现了吗?」
「你怎麽了吗?」我不禁拢起眉心,担忧起他。
「没事啦。」
「有事就说。」
「没事啊,有点想睡而已。」
「这麽单纯吗?」
他似乎是迟疑了一会儿,才反问:「不然呢?」
发现了他话中的不对劲,我活像个找到线索而紧抓不放的警探,急切的迫问:「你刚刚考虑了一下对吧?孙聿泽,不要骗我啊,如果你不想说,我也不会逼你,可是我不想听你对我说谎。」
时间彷佛蹉跎了一世纪那般冗长,我才听见他轻声一叹。
吸了一口气,我问:「所以?」
「我之前不是说我爸妈一直在吵吗?结果他们吵着吵着,我妈就提出离婚了。」
我傻住,「你不是说你妈不想离的吗?」
「嗯,我一直以为这个家就算空洞了还能保有形貌,但我没想到她连一个完整家庭的假象都不要了,原来她可以为了那个男人放弃我爸,甚至我。」他的语气极淡,几乎都要飘散在稀薄的空气中消失,「但是我爸还是傻的不愿意离婚,所以他们在吵,吵的我很烦,这几天睡不太好。」
「孙聿泽……」脑中一片空白,我说不出任何言语可以安慰他,「还好吗?」
「你觉得呢?」
「……抱歉。」喉咙就像是卡住了,我挤不出只字片语,在他停顿的沉默中,空气像是被热烫的疼痛晒乾,每吸一口气,灼烧的感觉都在折磨咽喉,在没有充足水分的状况下,又乾又涩。
穿透电话另一头,他又发出一声轻似呢喃的叹息,声音细微的几乎听不见,「抱歉,我没有意思迁怒。」
直摇头,我抓着手机的手指紧的掐出一圈圈白痕,「是我不对,不该逼你说的。」
「说出来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吧。」
听着他满是疲惫的嗓音,彷佛在一个遥远的我碰不到的地方,单薄的一个人,我的心情像是沉没在深阔的大海,越沉越深,越来越重,眼眶也跟着酸了起来,压抑不住想见他的冲动,我问:「你在哪里?」
「在家。」
「你家地址给我。」
「你……要干麽?不会要来我家吧?」
「给我就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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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寂寞在彼此的眼中找到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