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期间,妈妈因为公事去外县市了,独留我一人在家看着电视上的新年特别节目,不时跟着电视上笑出声,却显得格外寥落,一个人的笑声原来这麽残破啊?我闷闷地想,却还是要自己别想太多,妈妈也是迫不得已,都长大成这个岁数了,我跟自己说要懂得体谅,之後不能齐聚的过年还多的很吧。
切掉电源,我躺在沙发上,桌上摆着的是便利商店买来的微波食品,只吃了几口,真的好难吃。
好想吃妈妈亲手做的狮子头。
小时候,每逢过年,妈妈总是会花一个下午来做年菜,一大桌的年菜总是吃不完,无论是味道或摆盘至今都还让我念念不忘,其中就属狮子头最好吃了。
大过年的,最讨厌出门了,走在街上四处都是一家子走在一块儿的场景,只有自己孤身一人,多讽刺啊?这时候大概也只有还要上班的人们比我可怜一些而已吧,不想出门,但整天窝在家里,头上都快长草了……看着手机的通讯录,突然想找谁来聊聊天,该找谁呢?大家应该都忙着和家人团聚吧,有谁会像我一样?
叹叹气,我的视线停在孙聿泽的电话号码上。
从他回南部老家开始,每天总会捎来几封简讯或电话,通常都短短的,偶尔讲自己发生的事,偶尔谈看到的景象,基於电话费的关系,我都不太回覆他,但他就像是了解我的处境似的常常主动打给我。
我们之间的气氛很亲昵,关系暧昧,就连我也说不清我们算是什麽。
不能否认的是,我的确依赖着看过我所有伤痛的他,那是份惺惺相惜的依赖,好像就只有他才有资格看透我那些不欲人知的秘密,自从讲开来了以後,我什麽话都和他讲,在他身边,我好像什麽都不怕。至於他把我当成什麽,我就无从得知了。
该打给他吗?我苦恼地皱眉。
正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有人打给我了。
是绎娴。
「喂?」
「以琴!」她朝气蓬勃地喊,「好久不见了喔,寒假我们都没有约出来,这阵子没见到你,还觉得有点不对劲,好想你啊。」
「你什麽时候变的这麽肉麻?」我笑笑,「我也想你,三八耶。」
「哎哟,人家是真的很想你呀哈哈哈,我现在回我妈在淡水的娘家,一堆弟弟妹妹的看了都快抓狂,小孩子真的是披着天使面孔的恶魔耶,烦都烦不完,整天姊姊、姊姊不停的叫!」她周围的杂音很多,我听的却是羡慕她有个热闹的家族,妈妈的娘家呀……她似乎是独生女,外公外婆早逝,爸爸的家人原本就不太搭理他,从他死後更是对我们不闻不问,所以我也没什麽亲戚可言了。
「那是因为你是个可以让人缠的姊姊呀,既然在淡水的话,给我带包鱼酥吧?」
「那我宁可当个他们不敢接近的姊姊……」她听起来很无力,还听的到她不时在对一旁叫着「我在讲电话啦等一下!」的声音,「鱼酥吗?没问题,我这几天都吃到快腻了。」
「那我先谢谢罗。」
「以琴有回外县市的家之类的吗?」
「没有耶……就在家而已,正无聊的发愁你就打来了。」
「喔?那我算真的还真准!」她得意洋洋,「先不说了,那些弟妹又来烦着我要陪他们玩,要是不答应又会被长辈念,我会记得你的鱼酥,新年快乐唷!」
「新年快乐。」我真诚地祝福。
挂上电话,手机的画面还停在孙聿泽的资讯上,我又犹疑了起来,该打吗?如果只是道贺祝福的话,应该没问题吧?
抱持着这种心情,我还是按下拨打。
「喂?孙聿泽?」
「嗯,是我啊,我刚刚正想打给你,没想到你就打来了。」已经几天没有联络了,他的声音此刻听来竟然莫名的让我觉得怀念,不知道为什麽,总觉得他这阵子越变越温柔,对我的口气也不再像以往轻浮,虽然偶尔还是会调侃几句。
「打给我做什麽?」
「那你打给我又做什麽?」
「唔……」没料到会被反问,我一时语塞,支支吾吾,「想说,给你说声新年快乐啊……」明明觉得是正大光明,但理由怎麽听起来这麽牵强?
「我也是啊,我是怕你一个人待在家无聊,你说过你妈因为工作不会在家对吧?你大概也不会自找死路跑到街上看其他家庭和乐融融的模样,也只会在家了。」
「……为什麽你说的我觉得自己好悲哀。」有种被戳中心事的滋味。
「不会啊,有我打给你,就变成荣幸了。」他不急不徐的说,一点羞愧的意味都没有,「那你刚刚在做什麽?」
「也没什麽好做,就看新年的特别节目罗,还有微波食品真的很难吃,才吃几口就吃不下了,又冷又硬的。」拿着抱枕放在胸口,我半趴着。
「听起来真像独居老人的过年生活。」
「别讽刺了!」我闷哼。
「说笑的。」
「那你呢?在做什麽?」
「没什麽,看夜景吧,因为是在小山坡上,还蛮能看到市中心的灯火,不然在这个偏僻的地方哪儿也去不了,其实也挺烦闷的。」
「你到底是去了南部的哪里?」
「台南吧,没记错的话,不过这种小地方不管在哪里不都差不多?」
「你都没出去晃晃吗?」
「很少吧,我爸妈这次回来主要是在讨论一些事,也没我插手的地步,整天都关在房间里,我也只能自己找事做,我对台南不熟,没朋友,出去是要去哪?」
孙聿泽的爸妈……一想到他之前说的那些话,还有他哭的像孩子的脆弱,我沉默半晌,「你爸妈那边……你还好吧?」
「没事,这几年我也习惯了。」他的声音透出疲惫,还有一丝无奈,「其实我想过,或许我到了长大成人,都还是要面对如此丢脸的家庭吧,但他们养育我是不能忽视的事实,我也只能接受。」
「这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
「别想太多了,不然会陷在死胡同哦,我就常常那样,最後还走不出来,你放心吧,我还在台北等你回来,需要我解救的话随时说一声。」我的确是诚心地想陪陪他,就算我可能什麽也做不了。
「你当你自己神力女超人呀?」结果他调侃了我。
「没必要调侃我的好心吧?」
他低笑几声,听起来是好转许多了,「那也先等我自己快要不行再说吧,现在还好的很,我家里人好像在叫我,得先挂电话了。」
「嗯,那晚安。」
「晚上给我按时睡啊,我总有种直觉你会睡不着。」
「……这种问题你问我,我也无法回答啊。」将脸埋在抱枕中,我不满地说,「我尽量睡就是了,你快去啦。」
「晚安。」
他的一声晚安,连在挂断电话以後,都好像还能听见。
到了十二点,手机里纷纷传来同学、朋友们的祝福简讯,我只回传了几个交情要好的,但每看过一则,总是更觉得心里某部分被填得满满的,尽管有些是罐头简讯,我还是看的很自得其乐。
忙完以後,我躺在床上,非常意外的,不用多久就沉沉睡着了。
直到睡着前一刻,迷迷糊糊的意识,我脑海里反覆的依然是那一句,孙聿泽刻意压低嗓子,些微沙哑,朦胧不清,彷佛在我面前,直直凝视我说的那一句。
『晚安。』
那一瞬间,我并不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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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未来我们注定别离,你是否还记得我曾在你心上停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