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什麽?哦?模拟考的成绩单啊。」孙聿泽突如其来的声音出现在背後,让我吓到手一松,成绩单便掉落在地板上,就在我慌忙的低身要捡拾的时候,他却弯腰早我一步迅速的抽走。
「喂,还我。」我伸手要拿,他俐落的转身,让我扑了空。
「让我站在学长的角度帮你看看啊,唉唷,考的不错耶,PR98的话第一志愿没问题吧?」他从头到尾将我的成绩审视一遍之後交还给我。
「谁要你帮我看?鸡婆。」我哼了一声。
「看起来不太开心?」
「……没有。」我将视线转到成绩单上,是进步了,不过还不够,真的不够。钢琴比赛的日子迫在眉睫,只剩一两个月了,要事全心在准备曲目的话,课业多少会松懈,我该全心全意准备吗?毕竟第一名可以接受专业培育,可是那也代表我必须将妈妈一个人丢在台湾了。
不行的。我说服自己,就算幸运获得第一名,我再心动也只能领取奖金,培育的事情,也只能和对方商讨能不能挪移几年吧。可是这样看来,我的要求真的很任性,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会?
盯着成绩单。我忍不住叹了气。
一股暖意放在我额头上,我抬眼看见是孙聿泽的手,他一脸疑惑地说:「明明就没发烧啊,怎麽会有人考好成绩还在那里唉声叹气?」
我拍掉他的手,「没事。」
「你如果没事我就把头砍下来让你当足球踢吧。」
「不用了。」
「那你到底发生什麽事?」
「没事。」
「你那麽想要踢我的头吗?」
「没有。」
「那你到底怎麽了?」
「没事。」
「你不觉得我们的对话好像在鬼打墙?」
「……好像是。我要去吃晚餐了。」我感觉浑身沉重,并没有心情对他哭诉或者倾吐我的烦恼,这种两难的事他也帮不上忙吧,而且他也不清楚我家境情况。所以我选择沉默,这种时刻我只想独自静一静。
没有多看他一眼或者调侃几句,我只是安静地走过他身旁,走到吃饭的教室领取我的便当,然後坐在靠窗的角落。今天的胃因为心理因素不太舒服,只吃了几口,我看着那些饭菜便觉厌烦,再吃下去大概要吐了。阖上便当,我只把养乐多喝完,剩下的食物全部倒在厨余。真浪费,可是与其到时候吐了满地,我还宁愿倒掉。
从书包里拿出耳机,我决定睡场觉。
转到梁静茹的歌单,我随便挑了一首然後选择了随机拨放。心情不好的时候,梁静茹温暖清澈的嗓音似乎能滑进我心底,成了润滑剂,消磨我所有不安定的躁动。
她的声音很寂寞,也很柔软,能触碰每一处受伤的疤痕,轻轻的。
就睡觉吧,那些疲累都能消除的。
「彭以琴!」甜甜的声音撞进我正要入睡的脑袋,我勉强睁开眼,看见了妍茹因为奔跑而红润的脸蛋,她兴奋地给了我一个拥抱。
「你不是去日本玩了?」
其实我很佩服眼前这女孩,她出去旅行都看心情而不看时间的,正常寒暑假她都窝在台湾,反倒是现在已经稍带寒意的十二月,偏偏跑去日本,问她原因是什麽,她竟然只是开心地笑着说:「我想看雪啊。」
如果问她:「为什麽不寒假在去?」
她一定会理直气壮地回你:「那时候人很多。」
几个星期没看到她,她的头发好像长了一点。我牵起微笑,也伸手抱住她,没变的大概就是她习惯用的洗发精牌子,依旧是玫瑰花香。
「回来啦,我有带礼物给你喔!」
「这麽好?」我淡淡挂着笑靥,实在没什麽力气,睡意浓厚的眯起了眼,但我并不想浇熄眼前这女孩的热情,硬是撑起了笑,直直盯着她。
「你看起来好累喔。」
「有吗?」
「有。」她伸手摸摸我的脸,「满脸想睡的样子,我下次在和你说好了!这是给你的喔,我放在这里。我先去找其他人了,你好好睡吧。」
「谢谢。」我松了一口气。
我拿起她放在我桌上包装精美的袋子,她还真用心呢,但一看到里面的物品,我却忍不住失神,怔怔的,握住玩偶的手忍不住颤抖……怎麽会,过了这麽久还有在贩卖一模一样的娃娃?
直直盯着手中的东西,我快要承受不住蜂拥而入的浪潮,名为回忆。
没事的、这只是恰好而已,彭以琴,你什麽都没看到……好好睡一觉吧。我慌乱的将袋子收到椅子底下,喘着气,趴在桌上,将手中的随身碟开到很大声,足以淹没我心底在崩溃的声音。
即使用音乐和外套掩盖,我却还是压抑不住,有些事情堆积了太久,只需轻轻一碰就能轻易瓦解。我无法不去注意眼角的液体,还有我曾有过的,美梦。
「你没事吗?」
「……啊?」我发愣的看着坐我右边的同学。
「你一直在发呆。」
「没事啊。」
「喔,难得看你没在上课,而且刚刚老师还复习了这张难的要命的考卷。」
「什麽?」我一惊,低头才看到自己的考卷上是一片空白,急忙抽走同学桌上的笔记,叫了一声:「借我一下!」
我暗斥自己的恍神,迅速的抄完笔记。
这几天怎麽都不太顺遂?我揉了揉太阳穴,疲倦地打了一个呵欠,在下课後把桌上的东西全部塞到书包里就起身走人。
「以琴,等我一下!」
妍茹跑到我身边,微喘着气的脸颊多了一抹红润,她甜甜笑着,「一起回家吧?」
「你不等你男朋友?」
「唔,人家很少跟你一起回家了嘛,而且去日本玩就好几天没看到你了,我会想你耶。」她勾住了我的手臂,笑的眯起了眼,很可爱。
「……哦。」我实在是困的说不出话来。
和她一路说说笑笑,实际上是她在谈论日本旅游的事情居多,我只是不时点头微笑,听她兴奋的嗓音占满了空气,不免也少了点寂寞吧,她不在的这阵子,我四周的确安静了许多,却别扭於面对那些空白。
过了几天,她用手机约我在周六出去逛街,刚好是在模拟考结束的隔天,我答应了。
「你怎麽最近一直黏我呢?」
「我不是说了?想你嘛。」她刚吃完冰,拉住我的手,我察觉她的脸色略为苍白。仔细一想,这几天都没有瞧见她一脸小女人站在男友身边,事情的确不太单纯。
「你还好吗?」我紧盯着她,「是不是发生了什麽事?」
「……没有啊。」她笑了笑,却躲避我的眼神,低下头。
「林妍茹,我们认识这三年不是白费的。你从日本玩回来就不对劲,我都没看到你男朋友,到底怎麽了?」
「我……」她握住我的手逐渐冰冷,我伸出另一只空出的手握住她,轻声安慰,「别害怕,我会一起替你解决。」
「可是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哪里可能会是麻烦?我们都做朋友这麽久了!」我拍拍她的肩,「林妍茹,你如果不说我才会更担心。」
「以琴……」她趴在我的肩上,开始哭着,浑身都在颤抖,我伸手拥抱她。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麽办……」她哽咽。
「乖,慢慢说,别激动。」搂着她,我蹙眉,这次我头一次见她如此伤心,平时的她总是开朗爽快,从没有像现在悲伤的模样。
「我也不知道怎麽了,从我出去玩回来之後,他突然就不回我电话也不回简讯,脸书上也是,对我变的好冷淡,我想认真谈一谈也没办法,就算是他劈腿也好,可是这样避不见面不给我一个交代,却让我好难受……我真的觉得我不懂他,我不知道,该怎麽爱他……」
我摸着她的头,不断说没事了、没事了,心里却焦急要怎麽解决这件事。
「我好怕……我真的怕了,我不要我爱的人都离开我。」她哽咽地说,口气中藏不住恐惧,「如果都离开了,我就什麽都不剩了……」
我突然好心疼她,从小父母离异原来在她心上留下抹不去的阴霾,从以前到现在,我一直以为她已经放下了,才会那麽乐观,原来她是把那些不安都一个人默默承受,直到现在,她还是很脆弱的。
对於此事,她大概忍了很多天,直到刚刚才一股脑倾泄。她越哭越凶,直到哭累了才停下来,用我给她的面纸擦乾眼泪。
「你爱他吗?」我沉默了很久,握住她的手,只问了这句。
「很爱。」她毫不犹豫,淡淡地露出苦涩的微笑。我从未看见在我面前一向开朗活泼的妍茹哭成这副模样,更没见过她能坚毅看着我,用着轻淡的口气说着无比肯定的爱。
「那我陪你,去找他说清楚,好吗?」
她眼神犹疑,最後摇摇头,「不用了。」
「为什麽?」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我想他也不希望有旁人插手吧,我不知道他还爱不爱我,或者发生一些变故,这都要我自己去问。但我很谢谢你喔,以琴,都让你看到我的糗样了。」她眨眨眼,又恢复平常的她了。
「干麻客气啊?」
「我已经好久,没有哭过了。」她转头,看着夕阳,此时的天色被余晖染上一片红橙,她说的语气很轻:「我一直告诉自己,不能哭,哭泣是弱者才做的是,我不愿再输了,所以从来都不哭,自从爸妈离婚以後。」
「他是我难得愿意认真去爱的人,在他之前的男朋友我都是随便玩玩。」
「真的假的呀?我都不知道。」
「是啊,所以我才会这麽紧张难过,可是我相信他,不管他做了什麽。就算最後我们要分手,至少他爱过我了,至少,我没有後悔我爱过他。」
「你好勇敢。」
「会吗?」她邪念转到我身上,狡黠一笑,「以琴都没有喜欢过人吗?」
「……不知道。」
「如果你有的话,不能随便放弃喔,因为能遇到自己想珍惜的人,是很难得的。如果不把握,你会後悔,一定会。」
「是喔?」我闷笑,「你倒成了爱情大师啦?」
「你调侃什麽啊!」
「去吃饭了,走吧!」不给她开炮的机会,我直接勾着她走。
喜欢的男孩?在坐车回家的路上,我盯着左前方亲昵搂抱的情侣,突然窜入妍茹对我义正严词的劝告,爱情的力量真的那麽伟大吗……能让一个女孩变的无比脆弱,却又对这场爱情义无反顾,就算受伤了也不在乎。
小时候,国小的时候,记忆有点模糊了。好像偷偷喜欢过班上一个长的斯文白净的男生,但是有天我看到他被一群男生欺负而大哭的惨状,觉得他活像个女孩子,对他的好感瞬间消失不见,之後也就渐渐忘了这回事。
那是什麽样的喜欢?只是喜欢看着他腼腆笑起来、喜欢看他静静在看书、喜欢他的木讷害羞,但我对他私底下的个性根本一知半解。
说起来那只是迷恋而已吧,单纯对他外表的迷恋。
我根本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我不愿意对谁掏心掏肺,从前见识过了班上女生勾心斗角的纷争,让我更排斥交友圈中有太多朋友,更多时候我习惯独自一人。
爱自己,有什麽不好?
「我们出去晃晃吧?」孙聿泽翘着脚,挑高眉问我。
「啊?」我咬着面包,手中还计算着数学习题。
「很无聊啊,我今天没带小说,在这里快闷死了,这几天比较温暖,出去吹风也好,一个人太无聊,就抓你出去罗。」
「真理直气壮喔?」我脑筋一转,贼贼笑了,「要拿什麽说服我?」
「……饮料一杯?」
「成交!我们走吧。」
时间久了,其实他不像我起初看见的那般冷漠,常常用鄙夷的眼神亏我笨,不过最後还是会教我不会的地方,常常笑我呆,却还是会帮我不会的地方。偶尔我会觉得他温柔,却又在下一秒被他轻挑的笑意惹火,自己刚刚的念头完全是错觉。
「你想去哪里吗?」
「没有耶,不过等等早点回去吧,我还有考卷没写完。」
「那陪我去个地方吧,不远。」
他带我去的地方是一个很普通的公园,有着零星的游乐设施,站在远处就能听见小孩子尖叫嬉闹的声音。
「你带我来这里是……」我话语未毕,一侧身就恰巧看见他沉甸甸的眼神,他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前方,眼底强烈的像在压抑什麽高涨的情绪。
「没事。」他低声答道,抿了抿唇。
「这里对你有什麽特别意义吗?」
「为什麽这麽问?」
「没特别意义的话,你不会带我来,这个公园明明就很普通,甚至我不会记得,而且刚刚看你的表情,你很在乎这里啊。」我喝了一口他买来的梅子绿茶,不断用余光观察他。
「没事的,现在我还不想说,只是想来看看。」
「你不说的话也不勉强了。」我耸肩一笑,「想听歌吗?我有带MP3出来。」
我们剩下一大半的时间都坐在公园角落的长椅上听歌,一人一边,在外人眼里或许很暧昧,但我并不觉得不妥,我转到纵贯线的专辑,我记得他之前说过也蛮喜欢的。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冬天里的太阳特别温柔舒服,我听着歌,享受金黄的沐浴,眼皮愈来愈重,就在进入梦乡的前几刻,一颗球踢到我脚边,突然敲醒了我。
我撑开眼睛,把那颗沾了泥土的排球抛回去小孩子的场地,却也没了睡意。看每个平均身高都在我胸部的孩子不亦乐乎玩耍着,心底浮起了异样的踏实,有些人会嫌弃他们吵闹,可是仔细去看他们,却会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开始欣羡起那抹随时都可以绽放的灿烂。
就像不灭的阳光一样,任何事情都无法脏污它的明亮。
有人说年少轻狂,我倒好奇我在年轻时会做下什麽狂妄发疯的事,让我一辈子都牢牢记住,也或许根本不会拥有。
我头一偏,才发现他已经睡着,头还歪了。
他睡着的样子像个孩子似的没有防备,紧闭的双眼上睫毛很长,微张的嘴巴轻慢的呼吸,还有让我一直以来都很羡慕的光滑皮肤和偏白的肤色,他天生的优势条件常让人误以为他是混血儿,可是他本人似乎偏好台湾人多一点。
他一顿,头整个靠在我肩上。我愕然,这种时候也没办法推开他,只能稍微挪移一下身体,让他和我都维持在舒服的姿势。
这家伙……睡的那麽熟,看起来累坏了。
远方的那群孩子似乎玩够了,拿起球叽叽喳喳的往这边走来,我皱起眉,对他们比了嘘声的手势,而他们睁大了眼,每个开始嘿嘿的笑起来,虽然是安静了,却同时用食指刮了刮脸颊让我直想把他们揪起来算帐。
这群小屁孩,我刚刚是哪只眼睛不对劲会觉得他们很可爱呢?
罢了,无所谓,至少没有吵醒他就好,我淡淡一笑。盯着他的睡脸几秒後,我拿起手机,偷偷的。喀擦,储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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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往後的日子荒唐而虚浮,我仍记得你曾给予我最挥霍的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