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踏进教室时,意外地看见一个鲜亮的身影伫立在属於教官的小隔间旁。金黄的发色在透窗而来的阳光中熠熠生辉。
我想起那个女孩似乎在教官室打工。平时来和教官闲扯淡时偶而会遇见,长发突出的色调让人很难忘记。
教官不知道和她说了什麽,女孩爆出一阵大笑,标志的脸蛋瞬间像是镀了层光。他也笑着。
我从没看过教官笑得这麽开怀。彷佛少年一样,爽朗的笑声越过整个办公室传到门边。我几乎没多想什麽就转身走了。
逃跑的冲动排山倒海而来。
8.
我还是在下课时间骚扰他,还是笑得跟没事人一样。
但却再也提不起勇气走上通往五楼的阶梯。他曾经不经意地问起,但我随便扯了个藉口傻笑带过,他便再也没提过这件事了。
9.
宿舍庆生那天他刚好出差。我领了蛋糕,一个人窝在角落发呆。
「教官教官,我这个月生日喔!」金发女孩意外的没跟他说上什麽就离开了。我一如往常跳到他的隔间外,却发现他仪容整齐,正收拾着深色的公事包。从不在办公时间收起的笔电已经拔下电源。
我愣了愣,直到看见他询问的眼神才开口。
「.....咦,教官你要出差喔?」
他着低头,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手上翻找文件的动作没有停过。
我突然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麽。眼前桌面上的东西一件件消失,我攀在隔间上的手越抓越紧。看着他俯身拾起电源线时紧抿的双唇,脑海瞬间闪过那天他大笑的模样。
异样的委屈涌上心头。我退了两步,转身跑了出去。
10.
眼角似乎瞥见他抬头的样子,但来不及了。
11.
眼泪滚落在手背上,然後顺着倾斜的指尖滴在厕所的角落。
12.
操场上的云越来越少了。我听见枪机弹上时整划一的俐落声响,紧接着,枪枝触地的细微撞击声再次传了过来。
一排同学鱼贯走出模拟射击区,我站起来,在心里把射击步骤默念一遍,然後才走进排列在队伍前头的草蓆阵。
教官只有在这种时候才比较有军人的样子。我随着他的号令向前卧倒,拾起弹匣,然後用力拉开枪机。宏亮简洁的口令就从不远处传来,随着脚步声渐渐接近,他的皮鞋尖已经进入我的视线。
卧在我右手边的女孩迟迟拉不开带动枪机的横杆。教官蹲在她身前,好脾气的要她慢慢来。卧倒的动作加上步枪本身的重量让女孩本来就没什麽力气的手臂显得很吃力,教官一手替她固定住不断滑动的枪托,另一手直接越过枪身,用十分不可思议的姿势把枪机推开。女孩的手还来不及收回,就这样被他连着横杆握住。
那也不过是几秒间的事而已。让我回神的是枪机弹上的巨响和小指爆出的剧痛。没留神到小指就贴在枪机的前进路线上,恍惚中按下机关,枪机用足以夹断成年人指头的速度擦过小指指腹。
我与猛地抬头的教官四目相对。但没有维持太久,他很快地抓住我的手要查看,我却下意识的大力缩了回去。
瞬间他看着我的眼神闪过一丝严厉。我愣住了,而他垂下头,用後头同学听得到的音量,说:
「......玮珣,你的手没事吧?」
我用力弯起嘴角,「没事没事。」
教官站起来时很轻很轻的叹了口气。
而我直到下了课才发现指尖的血多到几乎满盈。
13.
打靶日意外的带了张空白靶纸回来。明明每个人只配五颗子弹,有人就是可以带十个弹孔回家......而有些人,例如我,似乎就是把子弹都送到别人的靶上了。
「一个弹孔两分,每个人八十分起跳,没打中也不要紧,交报告来可以加分。
「重点是开开心心的去,认认真真的打,平平安安的回家--这样就很好了。」
我瞪着电脑萤幕,毫无头绪。打靶那天教官异常严肃,几个平时吊儿郎当的男生都被他狠狠训斥了一顿。大半的时间我都在枪声与他的背影中发呆,无意识的抚着好的差不多但还包着OK绷的小指。
那时的疼痛程度让我除了逞强以外什麽也办不到。
「玮珣,手还会痛吗?」
「嗯.....是有点.......咦?」我猛的回神,发现蹲在我旁边的教官露出狡猾的笑容。
糗大了。
「其、其实也不是很痛啦,我还、还可以--」我感觉连尔後都像要燃烧似的发烫,尤其是他的脸此时离我不到一个手掌的距离。
教官拍拍我的头,乾燥的轻触令我呼吸一窒。我想起了五楼永远灿烂的阳光,却又好像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突然低声地说了些什麽,我凑近了些,才勉强听清楚。
他说,从天台可以看见他家。几年前大火烧掉後就搬走了,现在还能找到焦黑的遗址。
他说,升学学校对於通识课程的怠慢让他难以苟同。看见学生死气沉沉的在下课时间恶补小考让他心疼。高中生就该快乐活泼。
他说,他上上礼拜从教官室看见我打球。排球能打成这种程度也算某种程度上的厉害了。
他说,最近工作很多很难招架。
他说,一个人吃午餐其实有些安静过头。
听到最後我的心跳声几乎要盖过他的自言自语。即便在五楼时他也没对我说过这些话--近乎抱怨的轻喃让我有种被他当成垃圾筒的错觉--尽管我甘之如饴。
但最後一句话,他是看着我说的。
然後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