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我相信我们应当可以合作得非常愉快。」
在席奥服装设计事务所附近的一家高级咖啡馆里,当红设计师戴浩然点了他最爱的摩卡,笑吟吟的望着我,一脸兴致勃勃。
他心情这麽好不是没有原因的,经过一年半与外界断绝联系的彻底修养,戴浩然总算是联络上我,聘请我担任他在本地事务所的艺术总监兼设计助理,薪水相当优渥,反正我横竖都是个待业人口,便点头答应了。
我低头轻啜一口浓郁的咖啡,问道:「怎麽还会想到要找我,你所认识优秀的人应该很多,就像之前压轴的模特儿那样……」
「唉呀,自从一年半前那一场服装发表会,我发现你是我合作过的人中,和我最有默契的嘛!不过话说回来你变好多,不再对我用敬语了吗?比方说老师什麽的……」
我不置可否的耸肩道:「等我心情特坏的时候再说吧。」
「哈!身上多了点疤就变大爷了!」戴浩然从胸口拿出香烟,不过没有点燃,只咬烂烟屁股。
我眯起眼睛,温和微笑道:「我本来就是大爷,不高兴你可以不要请。」
「呿!性格真差……」
戴浩然低声不悦的呢喃,我理所当然的当作没听到。
告别戴浩然,我开着新买的爱车准备回家,之前那辆终於在班班戮力摧残之下寿终正寝了,不禁叹口气,班班这个破坏王还有得教哪。
行在熟悉的路口上,去年种种的忧郁情怀,早不知道飞哪里去了,现在的我,每天都觉得很快活,人生啊,就是要这样才爽快,透过後照镜,我仔细瞧瞧自己从领口透出来、胸口和肩颈处那几道癒合多时的深刻伤痕,其实看久了还挺有几分男人味的,尽管带了伤痕,自己还是帅到不行,所以一点也没有适应不良的问题,但是每次班班见了,都会难过不已,让我开始认真的考虑去动美容手术,但心里另一个声音又希望可以藉此让班班多反省一下,谁叫牠自我冲出医院找牠以後,足足花了三个月,才把我给想起来。
当时我为了就近照顾牠,和钟医生商量过後,决定接班班回家,用牢靠的锁链将牠锁在卧室的一个小范围里,我则到客房去睡。
起初牠还胆敢露出牙齿对着我凶,吓得阿威搬到我家跟我住了一阵,怕我受到二次伤害,还未雨绸缪的安装警铃,若是班班想把我吃了可以赶紧让人来救命。
不过自从班班回到家以後,不再把自己撞得头破流,所以我想牠对於自己已经回到家这件事,多多少少有些感应,感觉上也安分许多,没有那麽残暴,整体的感觉让我觉得班班只是比喝醉酒那时候还要坏上一些而已,令我顿时充满希望,每天都窝在牠攻击不到的地方跟牠说话,当然这个举动又再一次把阿威吓得魂飞天外,差点就要到网路上订购个盾牌给我防身。
就这样日复一日,班班越来越柔和,金色眼眸里充斥的杀气渐渐消失,看到我也不太会乱吼了。
某一天晚上,我半夜起来上厕所,想去看看班班,因为晚上是牠最有活力的时候,想不到一进卧室,竟看见班班自己用手解开脖子上连着锁链的皮套(狂暴化状态时,班班不会解),躺在卧室的床上、盖着棉被、发出和以往一样雄壮威武的鼾声安稳的睡觉,那时候我就知道,班班已经没事了。
班班在事後得知自己无意识的时候,竟出手伤了我,非常难过,直到现在一见到我的伤口,金色的漂亮眼眸好像随时要掉下泪来,有一次牠忽然在睡梦中惊醒,说是梦见自己把我咬死了吃下肚,而自己竟一点也不知道,牠感到惶惶不安,抱住我哽咽着说道:『我只是想保护庞庞……』
我告诉牠:『我不需要你保护,我自己可以保护我自己,只要你陪着我,我就可以很坚强,你现在想的不该是如何保护我,而是想怎麽让我在将来你不在之後,依然可以很坚强……』
班班听完我说的话,低头沉思,好一会儿才挪过身子,将脸埋入我颈窝,轻轻的磨蹭,那时候的我,觉得好心动啊,差点再跟牠大战三百回合,但是一想到隔天会是怎麽样的凄惨景况,想想还是作罢。
就在我回想这些往事时,车子已经开入家里的车库,跳跃着脚步踏上阶梯,一开门,温暖的胸膛就扑上来,将我抱起来脚尖离地旋一个圈,班班以差点要把我磨掉一层皮的力道蹭着我的脸颊,开心的喊道:「庞庞回来了!」
「嗯,回来了。」我迅速在班班的嘴唇上印下一吻,班班也热烈的回吻。
经过这次事件以後,不论是离别或重逢,我都需要牠还在我身边的证明,姑且算是一种微妙的心理阴影吧,对我们两个来说,这种亲密的举动是很必要的。
「不是说了要亲热就招呼一声吗,啧,好在我早有准备。」
嘴贱的鹦鹉趴在客厅沙发的椅背上,背後一对漂亮的翅膀拍呀拍,从怀里拿出镶着两颗卡通眼睛的眼罩,牢牢戴上,还刻意将脸面向门口,唯恐我看不见似的,气得我七窍生烟,结果当然是又吵得不可开交,好在这次班班仍乖乖环住我,一点也没被臭鹦鹉影响,我赞许的拍拍牠,以资鼓励。
阿威则在一旁手脚俐落的安置着点心,一边叹气道:「吉赛儿你真是的……」
阿威已经升上大学四年级,目前学校的课程,已经进展到医院实习,由於他长年到钟医生的医院帮忙,因此许多事情都难不倒他,进行得相当不错。
要说有什麽特别的事……最近我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阿威对吉赛儿说话的语气,竟开始多了点朦朦胧胧的宠腻味道,是我的错觉吗?
我看了看带着可笑的卡通眼罩,趴在沙发上偷懒的吉赛儿,再看了看正为了泡出香醇红茶而忙碌的阿威,幻想吉赛儿小鸟依人的伏在阿威身上的画面,又幻想阿威给吉赛儿践踏在脚底下的画面,立时起了个恶寒。
嗯,错觉,肯定是错觉,蓝尼才是阿威的宠物,虽然牠已经过世三年了,但怎麽也轮不到吉赛儿的啦啊哈哈哈哈哈……。
将这个无谓的想像搁置,我转头朝阳台看去。
韶昕和小鹿在阳台忙碌着,我那堆种在阳台、枯死多时的花花草草,在韶昕的巧手下竟起死回生,此後他们三不五时就会过来,看看那多花花草草是否还建在,尴尬的是,班班对浓烈的花香味严重过敏,所以他们这趟来,要顺道把那些花草带回去,免得留在这里给我和班班糟蹋了。
听阿威说,韶昕在陈尚喜那一次病房会面之後,曾和钟医生两人一起去找过他,详细的情形不是很清楚,不过韶昕好像当着众人之面,把陈尚喜痛欧了一顿,若不是陈尚喜因自己理亏决定忍下来,否则韶昕早就被警察抓走了。
由於我实在是想像不出韶昕会做这种事情,因此对这件事抱持着高度怀疑的态度,还要跟钟医生进一步查证,阿威倒是一点也不怀疑,我问他为什麽,阿威便笑笑的说:『因为韶昕把你当家人看待啊,当初你不也把绑走韶昕的坏人打得半死。』
『这哪能混为一谈的,韶昕根本就讨厌我,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有改变过。』我一直是这麽认为的。
阿威沉思了半晌之後回答我:『我想,讨厌归讨厌,但若是你出事,韶昕肯定是最紧张的人吧……比方说,有个哥哥非常讨厌弟弟,嫌他是跟屁虫又碍手碍脚,老是骂他、欺负他,可是一旦别人欺负弟弟,反而会大发雷霆教训欺负弟弟的人,然後一边喊可以欺负弟弟的只有我……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不过这个论点我是打死不信就是了,光是想像韶昕说着『可以欺负阿庞的人只有我』这种台词,我就忍不住鸡皮疙瘩掉满地。
而训练中心由於政策施行不当造成这次事件之後,决定深自检讨,也重新约聘了刘先生他们回任,毕竟政策刚开始的出发点是好的,只是执行上有些矫枉过正,政府单位也积极的补救中,还当真的赔了我不少钱,这笔钱随便拿出去,都可让普通人发一笔小财了。
至於训练中心之後的发展抑或是陈尚喜的去向,就不是我想关心的范围了,至少在我有生之年,我都不想看到陈尚喜,若是不幸又碰到他,我还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麽事情来。
不论是过去、现在或将来,我都只想当一个为自己和班班负责的人。
「抱歉我来晚了!」
晚上六点之前,钟医生和丽蒂雅才终於结束医院的门诊,赶到我家来,参与我们例行的餐会,我们早已等候多时,随时准备进攻满桌由韶昕所准备的美味菜肴了。
饭毕,大家说说笑笑之余,我忽然心血来潮想拍张全体照,兴冲冲的拿了相机架起来,韶昕他们愿意配合,我自然非常高兴,麻烦的是班班,牠最讨厌拍照了,以前都只愿意让尾巴入境,这次该不会也一样了吧?
不过班班这次没有抗拒,乖乖的站在相机前面,紧紧拉着我的手,在我耳边低声说:「虽然我不喜欢照相,但我想让庞庞留下很多很多跟我在一起的回忆……」
听到这句话,我感觉眼睛朦朦胧胧的,很酸,吸了吸鼻子,勉强按耐住,也在班班的耳边轻声说道:「二十年,只许多,你一分一秒都不许少给我,否则我跟你没完,清楚了吗?」
「嗯。」班班咧开嘴笑,乖巧的允诺。
……唉,我眼眶最近怎麽老是湿湿的,受不了。
「来,要拍噜!」
阿威设定好相机以後奔回敬头前,趁着相机还有几秒才开动,大家仍然叽叽喳喳的说着闲话,在倒数五秒的时候才一起面向镜头露出笑容。
此时,仍然把卡通眼睛的眼罩顶在头上的吉赛儿,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向钟医生问道:「小真,那件事怎麽样了?」
「嗯?什麽事?」钟医生一时没想起来,眼睛仍盯着前方。
「我要被领养的事。」
吉赛儿语不惊人死不休,竟选在拍照的时後,丢下这颗威力强大的震撼弹,每个人反应不一。
「什麽!谁要领养!」阿威首先发出惊叫,神色竟是紧张非常。
再来是我:「天哪!这是什麽世界!鹦鹉你确定你不会害新饲主短命吗?」
「这个嘛……」钟医生高深莫测的笑笑。
「……」韶昕无话可说。
「……」同样无话可说的班班和丽蒂雅。
「小鹿可以去鹦鹉的新家玩吗?」小鹿无比天真地……
最後洗出来的照片,除吉赛儿自己一个人露出绝美的微笑、韶昕依旧面无表情外,所有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到了吉赛儿身上,而各人脸上的表情,最精彩的莫过於阿威……。
THE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