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相遇的春季,在天气如此不稳定的情况下,有时候今天穿大衣、隔天穿薄衣,春花绽放时间也不稳定,赏花的最佳时段随着每年的气温有所调整,提早或延迟。
当时山上的花季是提早的,趁着刚放寒假的空档爬上了山头,初生的瑞雪慢慢将山头妆点成银白世界,虽然没有日本、韩国如此壮观,但是看见雪景还是兴奋的瞪大眼睛,附近的游客跟自己的友人们打起雪仗或堆着小雪人,突然觉得自己一个人怎麽会选择独自上山不找好友同行?
怕被拒绝?怕被说无聊?或许我只是直觉地想:
这一切只为了与他相遇。
带着瑞雪的寒冷气息下山,在山腰我遇到一个伤患,他被他友人们搀扶着,脚步一拐一拐地往下走,好奇地望了一眼那位蠢到在湿滑石板路上跌倒的家伙,这张脸十分熟悉……那是我曾经偷窥两年的面容。
他的友人只是抬头笑笑地说他跌倒了,没大碍,便继续一拐一拐地往山下走,而我却看着那背影有些出神。
默默跟着他们下山、看着他们上公车,我骑着摩托车回到我的宿舍,脱掉手上的防风手套、颈上的围巾,将厚重的外套换成轻薄的羊毛外套,开启电脑,翻着以前的照片资料夹,里面混着几张偷拍他的照片,可能是打球的一瞬、擦身而过的一瞬……
好友以为我又在整理摄影的照片,随意瞄一下便转回去打魔兽,看完所有有关他画面的照片後,我拿出素描本开始画脑海中的他。
英俊挺拔的身形、性感的双唇;带点深蓝色的瞳孔、冷漠的眼神;伸出右手食指指着观看者的姿势,彷佛在问:你在看我吗?
「喂,英夜你要画这个人几次啊?就算这个人很上相、身体比例很赞,也要换换模特儿啊。」好友慕华这麽说。
「我画得顺手嘛。」
「这样怎麽会进步!」慕华摇摇头。
对着慕华微笑不语,他是我从国中就认识的死党皆换帖,高一时跟他坦白性向後也没离我而去,只记得他惊愕地连问了三次『你确定你喜欢男的?』,然後焦躁地走来走去,十几分钟後脸色凝重地问:「你既然对我坦白,代表你已经有喜欢的人?」
面对的慕华的问题,我只能坦白对象是一位学长,而且只是单恋,由於我连学长是哪一班都不清楚,更何况姓名与详细资料,在这充满男性阳刚的学校中,慕华说可能是短期迷惑而已,似乎很放心地拍拍我的肩膀。
在那之後的两年,我迷上摄影和绘画,利用镜头看着他、利用画笔勾勒他的线条,然後将这些作品分享给慕华。
然後慕华交了一个外校的女友,我便不再把作品给他看,一个人默默地画了一本又一本人物素描、拍了一张又一张人物动静态照片,我的主角不一定都是学长,没想到拍摄的照片让美术老师震惊,靠着丰富的作品与老师的保证,进入大学之路十分顺利,慕华拼了老命才考上跟我距离不远的学校,放榜时他拿着成绩单说:「为了你这混蛋害我每天都发疯的念书!」,然後狠狠敲了我头一下。
我们除了假日和深夜平常几乎不碰面,慕华除了课业还要打工、陪女友,他现在仍是忙碌在这三者中,我因为参加校内摄影社假日会跟着社员一同出游拍摄,见面的时间又更是少,但是我们仍会关心对方。
登山社社长阿树有天跑来找摄影社社长小V,希望可以联合办活动增加两方的社员,小V狠狠拒绝避不见面,似乎是知道阿树只是希望藉由活动增加他们的社员而已,摄影社毕竟有相关科系的同学在撑着,不需要烦恼社员不足,在阿树努力不懈地找上门,小V才点头答应。
为了帮登山社拍摄招募社员用的照片,两方的社团干部与少部分愿意参加的社员聚在一起开会,很快就决定好地点与时间,小V仍对於答应这差事十分後悔。
「我不该答应的,我不喜欢爬山。」小V头疼地柔柔额头。
「哎呀,爬山可以减肥、健身的!」阿树说。
「言下之意是你嫌我胖吗?!熊男!」
「这一切都是误会!你绝对不胖!」
「………」
突然社团门口被人拉开,走进一位令我错愕的人。
「喂,身为副社的你怎麽可以迟到!」
「抱歉~有点事担搁了,我是副社宥佐。」
「阿佐经常迟到~小心摄影当天也迟到~」突然登山社社员起哄说。
「不要诅咒我啦!」宥佐走过去狠狠揉了揉社员的头顶。
那天我终於知道学长叫宥佐,校内电子系三年级。
回到宿舍看到慕华一个人对着电脑萤幕写着学校报告,走过去坐到慕华旁边的电脑桌,打开主机。
「慕华。」
「嗯?」
「我知道学长叫什麽名字了。」
「嗯,是什麽?」
「宥佐。」
「右左…?怎麽不叫左右?」
「这样嘲笑人家不好吧。」
「是他爸要取这好笑的名字。」
「下周六我们社团和他们社团去登山。」
「小心安全。」
「慕华。」
「嗯?」
「突然觉得很幸福。」英夜露出微笑。
「少恶心了,他不认识你吧,少这样就满足。」慕华终於停下敲键盘的手,盯着英夜看。
「嘿嘿。」英夜只是笑笑没回应,而慕华只好摇摇头又转回去。
登山当天,英夜特地找出以前某人赠送的围巾戴上,穿着记忆中他喜欢的颜色的大衣,拿着相机到集合处,愿意来登山的摄影社只有五名成员,其余都是登山社的人。
宥佐果然是最後一个才抵达的人,当他嘻笑着入队时,忍不住将视线停驻在英夜身上几秒,然後边跟阿树争谁领队边往山顶走。
一路上摄影社社员随手拍些登山步道、往来的人群,到山腰後小V叫住前面的阿树,表示想在这先拍些自然生态,一群人便挤在山腰的休息凉亭抢位置坐,英夜故意往稍微偏僻的地方走,他看见镜头反射出某人跟在他後面的模样。
拍了几张路旁含苞待放的花苞、偶尔从树间窜出的松鼠,英夜转过身看着站在他身後的人,对方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似乎在想不起两人之间有什麽关联。
英夜露出自认最温柔、最灿烂的笑容说:「宥佐学长。」
一瞬间,宥佐似乎看到英夜身後那淡淡地影子,脚步虚晃了一下。
「宥佐学长,什麽事找英夜呢?」左手将相机随着挂颈绳垂挂在胸前,右手食指放在自己的脸颊旁,头往右边偏些角度。
这冲击的画面让宥佐狼狈地立刻往後拔腿就跑,他不敢相信他会再度出现在他面前。
望着落荒而逃的学长,英夜露出得逞的笑容往大家所在之处前进。
当天宥佐临时有事提早下山,其他人继续上山完成今日的拍摄,到了夕阳西下才慢慢爬下山。
「真不知道阿佐干嘛急着下山?」社员甲问。
「该不会是女友召见?」社员乙说。
「非常有可能!一定是女友召见!见色忘友的混蛋!」社员丙答腔。
一群人边骂边感慨自己怎麽都没有女人的同时,阿树走过去问小V。
「小V,照片怎麽样?」
「最快礼拜一给你,你连宣传海报都要制作的话,礼拜三。」
「有海报最好啦~」
「然後就别再烦我说要我帮忙招募新社员了!」
「是是是!」
突然阿树小声问:「那个围蓝色围巾那位啊,你熟吗?」
「英夜?他是本社今年摄影最强的社员,怎麽了?」
「你知道他有兄弟姐妹吗?」
「没有耶,没听他说过。」
「喔喔……」
「干嘛问?」
「这牵扯个人隐私问题,所以我无法告诉你。」
「……装神秘!」
「好吧……我告诉你喔……」
高三那年,宥佐除了上课就是补习,过着早出晚归的学校生活,有一天在学校,他收到一封淡绿色的信封,里面是一位学弟的告白信。
对,在男校里他只会收到学弟的告白信而不是学妹的告白信,基於无聊与好奇他去见了这位学弟,然後基於无聊与好奇他和学弟交往了。
因为他毕业离校所以分手,他送给学弟一条他请人代编的蓝色围巾,在围巾的前端绣上学弟的名字:夜。
似乎受不了被抛弃,毕业典礼当天,他亲眼看见学弟被小客车撞飞的场景,没有勇气去医院探视,也没有勇气去问学弟的状况,直到他收到讣闻……
一开始他很惊讶学弟的家属会知道他家的地址,但是看到讣闻让他感到十分愧疚,即便内心煎熬仍无法到灵堂前上香,他一直梦见学弟满脸委屈地看着他,然後一脸坚决地跳到车阵中……
宥佐一直到大二这场噩梦才稍稍平复,现在又看见了噩梦。
英夜带着愉悦的心情回到宿舍,慕华好奇地问:「什麽事这麽开心?」
「学长有认出我。」
「真假?!」慕华错愕地看着他。
「是啊,他认出来了。」
「有没有趁机告白呀~」慕华调侃地问。
「有,但是学长落荒而逃了。」
「啊……没关系,没被打一拳就是好事。」慕华拍了拍英夜的肩膀。
当晚英夜睡得特别安稳,而宥佐只要闭上眼睛就会看见学弟满身是血的影子。
礼拜一阿树凶神恶煞地冲进摄影社,看见英夜直接抓了就走,关上门的同时只丢了一句:「他先借我一下!」
阿树将英夜带到人烟稀少的树林中,揍了他一拳才开始质问:「说!你干嘛要吓阿佐!」
「呵呵……原来被阿树学长发现了吗……」
「你根本没死,何必要吓他?」
「我恨他啊,学长……虽然当时我只是轻伤,没有任何後遗症,但是我无法原谅那个人……!」
「为什麽要践踏我的感情?!分手还要送我分手礼,这样只会让我更痛苦!……」英夜将脸埋在双手内,低声啜泣。
「他没胆子去证实你还活着,所以你就故意吓他,想让他记住你吗?」
「当初我在社团看到你的时候还不太敢相信是你本人,因为阿佐当时十分肯定你死了,可是问了小V後却发现是你!原来你是一个为了感情这麽意气用事的人!」
「谁会相信仅仅只是毕业就要分手的滥理由!」
英夜崩溃地大喊出声,而他并未注意到身後有个人静静地听完全程,阿树看了看痛哭的英夜,又看了看後面的宥佐,他觉得他能做的、该做的都做了,剩下是他们两个沟通的问题。
「我不求你原谅,但请你放过我。」宥佐说。
「既然都被你和阿树学长识破,我也不好意思再装下去,我最後问一个问题,告诉我,你爱过我吗?」英夜抹去眼角的泪水,转头看着宥佐。
「对不起,我从来没有爱过你,甚至连喜欢都没有。」宥佐低下头看脚。
「……我明白了,但是我还是要感谢你,没有喜欢你我不会对摄影与绘画这麽热衷,再见。」
英夜说完便离开这片树林,身後传来宥佐大声的呼喊。
「对不起!真得很对不起!──」
至於有没有传达到英夜心中,就不得而知了。
在那一年的今天,我和慕华与他的女友三人再度来到这座山头,慕华的女友边走边抱怨雪竟然没有积很厚没办法打雪仗,而慕华走在她後面扛着两人的背包边注意她的脚边,听慕华说她很容易兴奋地忘了脚下的障碍物而跌倒。
为了不要再看见阿佐学长而转学,在慕华的学校内的商设系重新自己的人生,曾经我为了说不出口的恋情而绘画、摄影,之後为了报复而想尽办法挤近有他在的大学,现在我该为自己着想。
「慕华。」我叫住前方的友人。
「什麽事?」他转头看向我。
「我帮你和你女友画人物像吧。」
「真假?!你终於肯画学长以外的人物?!」他转头往前方的女友叫喊。
「洁妮!我老友终於肯帮我们画人物像了!快停下来讨论有空的时间!」
看着慕华和洁妮开心又热烈地讨论着,我突然觉得之前的坚持很无聊。
我看开了、想通了,丢下过往的执着重新出发,而阿佐学长你是否也忘了那段令人不开心的阴影?